林信充既是聖堂大學頭,苦讀儒學經典,對這等堅船利炮的事並無太多感嘆。
大岡忠相、青木昆陽等人,遠遠看到劉鈺的戰艦,又聽聞禮炮聲響,一個個只能喟然長嘆。
迎接他們的小艇就在岸邊,大岡忠相遠眺着海面上漂浮的戰艦,心想如何能敵?
江戶的那些小船,便是三五百艘,又有何用?除非劉鈺昏了頭,把船開到海況不明的灘涂,或者是進入了一些河道,否則只在海上激戰,縱然智計百出、武士效死,那也無用。
當年番薯救荒和貨幣改革留下的那點「好印象」,此時全都變成了狡猾的預謀,不管是青木昆陽還是大岡忠相,對劉鈺都是恨的牙根痒痒。
等上了船,劉鈺早換上了他的正式官服,拱拱手和對面算是打了聲招呼,這時候談判他就算能用日語溝通也不可能自降身份去說日語,肯定是要通譯的。
兩邊也沒太多客套,就在甲板上擺了個橫桌,各佔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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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第一炮,先是林信充來的。
「吾聞三皇立極,五帝禪宗,惟中華之有主,豈和人而無君?乾坤浩蕩,非一主之獨權;宇宙寬洪,作諸邦以分守。蓋天下者,乃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
「和人之國,城池不滿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順天子為中華之主,城池數千餘,封疆百萬里,猶有不足之心。」
「豈不聞,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漢武開邊,遂有輪台之詔;唐皇拓土,故有安史之禍。蒙元廣闊,終為塵土,宗廟隳頹……此誠應天道也。」
「和人知天損余補足之道,豈有吞琉球之心?況征夷大將軍居於江戶,琉球萬里之外,豈能得知?」
「以劉將軍之謬論,唐末藩鎮之亂,生靈塗炭,此皆唐皇之罪?明徵安南之役,兵卒屠戮,此皆永樂授意?」
「況且,順且無賊?官皆清吏?以劉將軍的謬論,豈非是劉將軍誹謗中華天子?」
林信充抓着劉鈺之前說的話里的漏洞,來了個先聲奪人。
劉鈺說刺人而殺之,非兵之罪,乃人之罪。林信充便反問,手底下的人屠殺,難道不知情的皇帝要擔責任?
死咬着幕府這邊根本不知情,又說幕府知道「宇宙寬洪,作諸邦以分守」的道理,絕對不會生出吞琉球的心思。這事,是真是假尚不清楚,而且就算是真的,幕府也並不知情。
可惜此時趙百泉已經先回了京城復命,劉鈺身邊這群人,在嘴炮方面沒有一個能打的。
他也不是來打嘴炮的,就是給幕府施壓的,該做的事都已經做完,現在要試探一下幕府的態度,以確定談判的時候到底能咬下來多大的一塊肉。
此時吃了文化水平的虧,心道你要是真有種,就去和紫禁城中的諫議大夫們嘮一嘮,在這裏跟我打嘴炮算什麼本事?
「你說你家將軍不知情?那琉球參江戶,難不成琉球人見的是鬼?」
他知道講這種天道大義之類的嘴炮,實在是本事不足,索性拿出潑婦吵架的態勢,陰陽怪氣,開口便罵。
和劉鈺一邊的史世用等人哈哈大笑,心道也不知鷹娑伯是怎麼回事,稱倭人的時候時常順嘴便叫鬼子,如今卻諷那倭人是鬼,看來是說慣了嘴。
不想林信充倒是沉得住氣,冷笑一聲反問道:「劉將軍,按你所說,琉球一直在欺瞞天朝。那麼,琉球既然一直在欺瞞天朝,為什麼他們的話就可以相信呢?之前可以欺瞞,劉將軍去了他們便不欺瞞了嗎?」
「吾嘗聞,獬豸神羊,能別曲直,難不成劉將軍竟是獬、豸?」
獬豸,林信充直接用漢音讀出,而且故意停頓了一下。
待通譯將最後一句話說完,劉鈺身邊的軍官全都破口大罵起來。
最後一句話,在大順之前,絕對是一句誇人的話。說人是神獸獬豸,這怎麼也算不上罵人。
可是……就像是從宋朝之後,很少有人給孩子起名叫秦檜一樣,大順開國之初的一件事,使得原本這能辨真假、分曲直的神獸,成了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