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府尹衙門,不遠處就是一座已經廢棄的天主教堂。
十字架早已經摘下,禁教風波,影響最大的,便是閩粵以及松江府。前朝舊事,徐光啟家族作為最早的一批教徒,松江上海等地的天主教之風頗盛。
松江府尹遙指遠處的教堂道:「這教堂原是前朝徐光啟之孫女捐建的。徐家亦是望族,後與許家聯姻,許家亦曾做過前朝的南京通政使。之後家族興盛,之前本朝不曾禁教時候,也多有功名出身之輩。」
「如今這裏已改成了慈幼堂。剩下的教堂,或是出售、出租給那些做紡織的機戶用,或是租給了商賈做倉庫。」
「這松江府,一直有溺殺女嬰的習慣。慈幼堂也多收養那些父母不忍溺殺的女嬰。」
劉鈺點點頭,想着南洋的武直迷制度,問道:「松江府的慈幼堂,錢從何來?錢雖俗,可凡事無錢不成。」
「回鯨侯。一來是衙門撥一些錢,鄉紳商人捐助。但主要,還是利錢、地租。撥給一些官田,亦有鄉紳專門管理,放貸取息,而後收容收養那些女嬰。若這松江府的慈幼堂,數年間,災年買地、尋常放貸,積累土地,已累積有田千七百畝。」
劉鈺仰頭看了看這座廢棄的教堂,心道果然此時不管制武直迷制度也好,慈幼堂制度也罷,亦或是那些乞討辦義學的,都是一樣的套路。
買地、放貸、收租……
想來也是,這年月,只靠捐助那點錢,是不夠的。肯定要想辦法錢生錢。
這些需要救助的人,本來是這個時代的受害者。
但收養他們的賺錢方法,卻又是害他們的根源。
一千七八百畝的土地,除了一部分官田,一部分捐助的,估計都是趁着地價便宜的時候囤積的。
每年收租,倒也夠個幾千兩。
當地有名望的鄉紳經營,貪腐肯定是有的。這麼大的地產,收租放貸一年幾千兩的收入,做賬非常容易。不管是九出十三歸,還是大斗小斗,賬面上都看不出問題。
不過,有也總比沒有強。
「這些女嬰如何撫育?」
若是別的大官巡按之類的問,松江府尹多半就說些場面話了。但他知道劉鈺在文登做過許多事,便直接實話實說。
「自下官來此,也知道撫育困難,且錢財花費頗多。而且還要專門雇奶媽。是以,下官便想了個辦法。」
「將這些女嬰,放到佃戶家裏寄養。每月月初,慈幼院的人便去試探,給些米錢。」
「一來,得此女嬰,可得米錢。二來,佃戶娶妻難,這女嬰寄養其家,便是做童養媳了,將來也給其兒子做個媳婦。」
「如此一來,這些女嬰多半也就活了。」
「自下官行了這等手段,松江府也有歌曰:記得城東收棄子,佃農月旦望門來。」
說罷,他又道:「鯨侯是知民間疾苦的,百姓亦不傻,多狡黠。之前嘉興府的慈幼院,出過事,一個奶媽養育幾十人,哺乳焉足?有人便想出個『機智』的辦法,慈幼院承認收養女嬰,但要其親生母親領回去養育,慈幼院再給幾百文的養育錢。」
「只是,如此一來,聽起來似乎是個好辦法,極為機智。可執行起來,反倒使得嘉興府棄養女嬰之事更盛:先棄養,入了慈幼堂,再領回去,還能得錢,誰不棄養呢?」
「我這辦法,雖也有損陰德,鯨侯也知道,做童養媳之難。加之自小扔在佃戶家裏,既要哺乳,肯定是生了兒子的順便一起養着。這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撫育的,自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七八歲便為人婦,又無父母兄舅撐腰,日子可想而知。」
「可即便如此,這辦法終究還是能多活幾條人命。在下面辦事,萬萬靠不得良心。只有良心,卻無手段,實難辦事。而且往往初心極好,但辦起來就辦的比沒那初心還差。」
「嘉興府慈幼院事,與松江府慈幼院事,若論初心,那邊還更強些。但數年之內,嘉興府棄嬰之風愈演愈烈,反倒是松江府這邊稍強幾分。」
劉鈺聞言,贊道:「所言極是。相對來說,還是你的辦法更好一些。嘉興府那邊,那不是在促使人皆棄嬰嗎?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