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儲君三師佈置的繁重功課。
若沒能完成功課,或完成得不夠好,第二天就會迎來五皇兄橫眉冷對的當面督促。
她的五皇兄是攝政王蕭明徹。是她如今最最畏懼的人。
五皇兄從不打她罵她,甚至連大聲訓斥都沒有過,但她就是覺得他比儲君三師,甚至父皇母后,都要嚇人。
每次只要五皇兄拎着她的功課,冷眼漠然,平靜又客氣地建議,「儲君殿下或許可以三思後,試着重寫一份」,她就忍不住瑟瑟發抖。
她總覺得,若自己不肯三思後重寫一份,五皇兄很可能會提出「腦袋既不用,那就扔了吧」的諫言。
然後,一巴掌打掉她的頭。
不過,五皇兄有一點好,只要她認真發問,不管問什麼,他都會答。
蕭寶珍惴惴覷着坐在一旁翻閱奏摺的蕭明徹,小聲問:「五皇兄,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殿下請講。」蕭明徹停止閱讀奏摺,抬頭看了過來。
他目光微涼,神色平靜,與過去三百多天沒有不同。
但蕭寶珍還是忍不住打個冷戰,甚至有點想哭。
小儲君憋住眼中水光,娃娃嫩嗓帶點壓抑顫音:「五、五皇嫂,幾時、幾時才能回京?」
她記得那年自己在淮王府小住時,只要躲在五皇嫂身後,五皇兄的眼神就不會這麼涼。
「預計是年底,」蕭明徹抿了抿唇,「昨日早朝殿下也在。行中書令稟奏特使歸期時,殿下沒有聽清?」
「聽、聽清了的,」蕭寶珍垂下小臉,抬手抹了眼,弱聲弱氣地囁嚅,「我只是太想念五皇嫂了。我很想她。」
她依稀記得,當年在淮王府小住時,只要有五皇嫂在,五皇兄看起來就沒有這麼凶。
蕭明徹聞言怔忪片刻,垂眸低語:「我也是。」
蕭寶珍偷覷他,小聲嘀咕:「騙人的。」
「我騙你什麼了?」蕭明徹送她一記冷漠凝視。
她小心臟倏地一緊,又想哭了。「我聽人說,你既捨得讓五皇嫂出仕為官,又不攔她出海辦差,就是不疼愛她。」
蕭明徹懶得問她是聽誰說的,只道:「正因為疼愛,才捨得讓她出仕為官,才不攔她出海辦差。」
「可是出海辦差辛苦,又危險。你不擔心她嗎?」
「擔心的。」
「那,往後咱們再也不讓她去了,好嗎?」
好半晌,才聽到蕭明徹輕聲道:「不好。」
「為什麼?你不是說也想念她、擔心她嗎?」蕭寶珍疑惑再望。
蕭明徹想了想,提筆蘸墨,寫下兩行字遞了過去。
蕭寶珍定睛一看,再也忍不住,「嚶」地就哭了。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傅於天。鳳凰鳴矣,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短短二十四字里,就有五個字是儲君殿下不認識的。剩下的字認識是認識,但儲君殿下並不明白它們連起來是個什麼意思。
「五皇兄,你和我說事的時候,能不能用簡單點的字詞……」
天可憐見,她只是個孩子啊。
(四)
那天夜裏,蕭明徹做了個可怕的噩夢。
夢裏大雪漫天,他站在江畔碼頭等待李鳳鳴歸來。
雪天的江風冷到刺骨。他身軀僵直,睫沾薄霜。
他不言也不動,好像完全聽不到周遭聲音,不知饑寒、不知疲憊。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仿佛過完了漫長的一生,他的妻子都沒有如約歸來。
沒有人會知道,攝政王殿下被這個夢嚇醒後,抬臂壓住了自己淚濕的雙眼。
十一月初七,冬至日。
近午散朝出宮,蕭明徹才一踏上白玉橋,遠遠就見橋那頭站着朝思暮想了十個月的人。
她站在白玉橋的那頭,紅衣金繡張揚奪目。
冬陽在她身後投下燦金光暈,如夢似幻,像極了羽翼。
霎時間,天地寂靜。
蕭明徹再聽不見旁人的聲音,甚至看不到周遭的人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