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承瑜聽出語氣中的保留,佯怒道「先生這般說,便是看不起孤了!」換了自稱,有些以勢壓人的味道。
南齋依舊氣定神閒,輕抿了一口茶水,笑道「既然殿下要我說,我便說了,若是不合殿下的意,還請殿下寬恕才是。」
「那是自然,先生暢所欲言。」
「如今朝堂之上,有三股力量。」說着,他將桌上的杯盞分置在三個方向上,一個是白瓷盞,放在太子殿下的面前,一個是紅玉琉璃盞,放在蘇清玖面前,還有一個鎏金白玉盞,放在自己面前。
他緩緩道「殿下母族乃是名冠天下的大儒王先生,先生素有清名,朝中多有門生,皇后娘娘亦是賢良,這個勢力,似有若無,靠的是王先生的威望,與娘娘和殿下的賢名。他們心中支持殿下,卻不會明着幫助殿下。」
這話可算是說到了燕承瑜的心坎上,他卻的不是名聲與威望,缺的是能實際幫他做事的人。
所謂作繭自縛便是如此,郕王可以找人誣陷、誹謗、違法亂紀,但他不行,若是去找那些支持他的官員,他的賢名便會瞬間幻滅。
可若是不做這些,什麼時候被人誣陷都不知道。
「那另外兩隻呢?」
南齋指着紅色琉璃茶盞道「這一隻,紅艷如火,便是七殿下了。李妃寵冠後宮,行的乃是詭道。郕王殿下更愛網羅朝中的蠅營狗苟之流,形成一個實質的團體。宮中有李妃的枕邊風吹着,宮外有無數的西北軍撐腰,一時風頭比殿下還盛。」
「那這一隻呢?」燕承瑜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南齋依舊是慢條斯理,指着面前那隻鎏金白玉盞道「黑白相爭,往往容易讓人忘記,還有一個執棋人,陛下雖是天下之主,在這權力場上,也並不能置身於外,這一隻便是朝中那些未曾站隊,只忠誠於陛下之人。」
「既如此!先生可有什麼好計策?」燕承瑜着急地詢問道。
他身為太子,卻處處要受六弟郕王的氣,早就受夠了。
只見南齋將白玉盞拿出了桌子外,將紅色琉璃盞和白瓷盞相碰,問「這兩者相碰,誰先碎?」
琉璃與瓷器都是易碎之物,燕承瑜道「大抵是要同歸於盡的。」
南齋笑了,將白瓷盞拿出,又把白玉盞放了上去,問「這兩者相碰,又是誰先碎?」
「自然是琉璃盞!」玉石堅硬,可比琉璃可靠多了。
燕承瑜恍然大悟,「哦,先生的意思是,讓父皇和七弟……」
這固然是個好主意,但是他細一想,又是搖頭道「七弟的對手是我,絕不會去挑戰父皇的權威的!」
「郕王殿下固然不會主動挑起陛下的不滿,但是,若陛下能知道他的一些言行,比如他勾結前朝餘孽,囤積軍隊。陛下一代雄主,可能容得了他?」
「自然是不能!可是,七弟不會做這等蠢事。」
「他能不能做,還不是要看殿下您的本事!」燕承瑜恍然,這才明白了過來,於是大喜道「先生果然是大才,這番有先生助陣,必定能手到擒來。」
真能忽悠!蘇清玖心中暗自這般想着,偷偷看了一眼南齋,只見他露出一半俊朗的容色,正是眉目如畫,丰神俊朗,一派瀟灑氣度,蘇清玖一時間心跳失了半拍,又低了頭去,暗道美色誤國。
這日,南齋便同他們一行人一同回到了蘇宅。
如今蘇宅里來了幾位大人物,蘇清玖不敢有半點掉以輕心,府中的人都是安排確認過的,除了紫竹館中有幾個大房的人沒有篩查之外,其他一律都是嚴格排查過的。
幾個人所居住的雅苑十分僻靜,從北角門進來,便直接瞧見了那院子,極少遇見人。
所謂接風洗塵宴,也只是自己暗自里擺上了一桌,關起門來吃罷了。
這第一餐,蘇清玖親自下了廚,做了一桌子的好菜,一行人吃得甚好,就連一向養尊處優的太子殿下都貪杯多喝了一些。
蘇清玖叫人服侍他們睡下,自己也是半醉半醒地,跌跌撞撞走上雅苑的小石橋,往院子外去。
呼~地一下,後面有陣風飄來。
她抬眼一瞧,卻是南齋已經站在了她面前,石橋本就窄,他一人將去路都封住了,蘇清玖進退而不得。
她忽然壯了膽子,蹙眉道「你做什麼?我可不曾得罪了你!」
「你自然不曾得罪我。」面前的黑衣男子輕嘆一聲,「今夜,月色甚好,我想找人陪我賞月。」
他似乎不喜歡聽人拒絕,拉着她便施展輕功,落在了附近一處屋檐上。
蘇清玖醉意深深,全身都倚靠在南齋身上,迷迷糊糊地道「你今晚好像不大開心?」
「沒有!」那聲音如古井般並無波瀾。
身側的這個男人,更多的時候都像是沒有情緒的一塊堅冰,極少能夠感知到他的喜怒哀樂。
蘇清玖不太愛與這樣的人聊天,總覺得自己的世界已經完全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對於南齋,她卻是一無所知的。
奇怪的是,今晚的他,似乎格外多情,竟與她講起了一些往事。
他說,他原本出身在一個極為顯赫富裕的家族裏,父親母親雖沒有什麼大成就,但生在富貴之家,他們卻極有同情心,一生事業便是救助災民,幫助他們擺脫貧困,走向富足的生活。
可是,後來,一場災禍降臨,他們家滿門抄斬,甚至株連九族。
他成為了唯一的一個倖存者。
母親臨死之前的唯一願望,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可是,他隱居了很多年,卻只以為,庸碌的平安不如轟轟烈烈的一次搏殺,即便是死了,也並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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