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曾在草原上率着這黑廝等斬殺元人數萬人,元人端的是恨我入骨,莫非閣下與元人沾親帶故,這才不願做我生意?」
被寶玉這一說一激,那老頭子目呲欲裂,臉都掙得通紅,呼哧呼哧地急得直喘氣,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欲待開口,卻忽然又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顫抖着手自旁邊那口從未揭開的小鍋中舀了一碗濃羹給寶玉,又塞了一張又冷又硬的薄麵餅給他。
寶玉目的達到,學着李逵的模樣在樹幹上半蹲半坐下來,先喝一口湯再咬一口餅。光線昏暗,也看不清楚那湯的色澤,只覺得一口喝下去,滿口都是燙燙的鮮,再咬一口寡淡無味而冷硬的饃,只覺得饃的干硬竟將湯汁的熱燙長鯨吸水也似的包納,水乳交融的調和在一起,此時再咀嚼一下,這才發覺原來口中還有被燉得軟硬適度的牛肚片,這種口感,味覺,以及食料奇妙的交融,是寶玉之前所始料未及的。
而好容易戀戀不捨的將這美味咽落肚中,正等再咬一口,口中卻又承前啟後的湧出一股清香的略苦草藥氣息,端的是餘味裊裊。李逵又將手旁粗瓷酒碗遞了過來,寶玉也不嫌棄,將碗中殘酒一飲而盡,因為喝得未免有些急,面上頓時泛起一團紅暈。
酒是劣酒,辛辣割喉,偏偏在入喉之前拈起一片盤中白肉就酒咽下,那卻又是一種奇妙的協調統合,一辣一肥,最後腹中還要冒出一股由內而外的緩慢熱度,那種感覺非酒意,非湯中本身蘊蓄的熱力,而是來自於自身的活力,使得頗為疲憊的寶玉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好一道藥膳!」
寶玉豎指贊道。
可是那老頭子聞所未聞,又依舊以那副愛理不理人的模樣蜷縮在了鍋旁凳上,過分寬敞的破舊大衣分外烘托出一種風燭殘年的驕傲孤僻,還有幾分孤家寡人的冷漠淒涼。
這時寶玉才從旁人口中得知,這老陳頭早年便憑着這手絕活兒在塞外口上闖蕩,攢下了好些身家,只可惜天有不測風雲,遇上了前來劫掠的元軍,一家老小七口人死得精光大淨,他也身受重傷,臉上的那條疤就是那時候給一刀砍下的。自此孤單一人在此處擺攤,每月所積留出來的餘蓄全都捐給了軍中,因此他在這非常時期開工做生意,尋常兵丁知曉他底細,也不來阻他。
寶玉聽了緣由,心中肅然起敬,這麼一名風燭殘年的老人,卻還是心懷國讎家恨,眼見得是至死不逾。這種執着也是難能可貴的了。他忽然撮唇打了個呼哨,旁邊自有人行出領命,寶玉低聲吩咐了幾句,那人匆匆而去,返回的時候手中還多了一卷黑色的物事。
寶玉拿着那捲物事行到老者身前,躬身尊敬道:
「在下冒昧,見尊駕之處還未有招牌,特贈此物權作酒旗。」
老頭子微閉了目,面容猶如古井不波,沒有絲毫表示。在旁邊給他打下手的一名老婆子嘆息道:
「你這小伙子的心意倒好,只可惜他家的招牌都在劫難中被元狗子一把火給燒了乾淨,自此他就不再掛這東西了。」
寶玉展開手中之物,只見那是一面寬七尺長四尺,周圍綴了許多流蘇的黑色闊布,其質地非絲非布,似是以羊毛織就,其上還有大團大團的暗紅色污質。旁邊圍觀之人大多不識此物,紛紛搖頭,口中稱奇,只有數人神情驚疑不定,交頭接耳,似是看見了什麼可怕的物事。
寶玉微笑道:
「老闆你可知道此乃何物?我所以冒昧以此物相贈為酒旗,那是因為普天之下,尋常酒肆根本就不敢,或者說不配以此物為招牌,惟有你老這個小小酒攤配得上!」
那老頭子聽他說得鄭重,不禁也略開眼帘掃描而過,豈知這一看,他整個人都變了,變成一種狂喜狂怒交織的表情,這老頭子仿佛被什麼鋒銳的東西刺了一下的跳了起來,一把捏住了寶玉手中的這面物事,湊到鼻上一嗅驚道:
「這上面染的可是人血?」
寶玉緩緩點頭,神情中有幾分悲壯,又有幾分自傲:
「為了奪取這面元人萬人隊的大氅,短短盞茶功夫,敵我雙方死傷人數便過了千,在我拾起這面象徵元人軍威軍容的旗幟的時候,它已經被浸泡在了血漿中,被染得失去了本來的色澤!」
第一百零九章贈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