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芳輕聲道:「萬歲爺,胡宗憲來了。」
胡宗憲在外面拜下,神情一板一眼,語氣里依舊是十足的尊崇:「臣叩見聖駕!」
裏面傳來了嘉靖低沉的聲音:「三個時辰等急了,進來吧!」
胡宗憲抿了抿嘴,回到紫禁城後,嘉靖依舊保留了在西苑的習慣,建造了一座精舍,修醮煉道。
這樣的地方,平時里除了特詔的道士,只有呂芳和陸炳能夠進去,因此他再度行禮,不願入內:「臣謹奏,精舍乃陛下仙修之地,外臣不敢擅入!」
嘉靖低聲吩咐了一句,呂芳撩開了紗幔一線,輕聲道:「萬歲爺說了,這裏平日裏只有陸都督能入,是因為他顧全大局,一心為江山社稷,胡部堂亦是如此他能進,你也能進,快些遵旨入內吧!」
這番話聽上去慈愛體恤,卻又蘊藏着玄機,胡宗憲無絲毫喜悅,站起身來,慢慢走了進去。
嘉靖盤腿坐在蒲團上,依舊是清修模樣,只是更老了些,也更瘦了些,那目光落了過來,竟帶着幾分陰冷:「戚繼光又勝了,你的眼光不錯,他是大將之才!」
胡宗憲立刻道:「戚繼光能得勝,上托天子洪福,下賴將士用命,與臣若有關聯,唯有一言,盡忠報國,是臣等的本分而已!」
「好一句本分!」
嘉靖緊盯着他:「公忠體國,實心用事,是你的長處!不結黨營私,更是你比嚴嵩父子強的地方!內閣有你,朕很放心此來何事?」
胡宗憲知道,從入精舍開始,這位陛下就在堵自己的嘴,如果知情識趣,應該大事化了,將災情輕描淡寫地帶過,但他並不願意那麼做,沉聲道:「稟陛下,關中大震,空前絕後,恐波及數省,臣請賑災!」
嘉靖頓時沉默下去,鼻腔中隱隱哼了聲,殿內的氣氛頓時變得壓抑。
好一會兒後,這位九五之尊才開口道:「依你之意,當如何?」
胡宗憲沒有遲疑:「賑災為先,兵戈延後!」
嘉靖眼中徹底流露出一股壓抑不住的厭惡,開口評價:「忠直敢言,也是你比嚴嵩強的地方」
當年處斬夏言,嚴嵩的步步挑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忠直的夏言,處處違逆於他,說些不中聽的勸諫之言。
年輕時的嘉靖,除了關乎到自己的親爹是誰,這種原則性的問題,其他政務方面,還是能聽得進忠言逆耳的,因此才有了早年的治世,一掃正德年間的疲敝。
可惜當了二十多年皇帝後,隨着人到中年,他越來越剛愎自用,聽不得半分違逆,此時胡宗憲明知故犯,讓嘉靖甚至生出了殺意。
但這位是殺不得的,至少現在還不能殺,否則反擊蒙古,一掃昔日羞恥的大局就將毀於一旦!
嘉靖忍了忍,突然眉頭一聳,冷冷地道:「天師於武當山,祈真武聖佑,護我大明國泰民安,為何還有如此災事?」
胡宗憲心頭一沉,萬萬沒想到這位天子會說出此等言語。
即便是千年之前,神道興盛之際,都有山洪地震,天降災禍,顯然此等事情是神仙也阻止不了的,如果僅靠天師就能國泰民安,五穀豐登,那還要六部百官作甚?
這位一心顧着自己的顏面,不思賑災救民,居然還想要推卸責任,甚至遷怒遠離的天師?
但偏偏對方是天子,胡宗憲只能緩緩道:「臣不知」
嘉靖認為震懾有效,心情愉悅了些,淡淡地道:「別老跪着,起來吧!」
「臣謝恩!」
胡宗憲磕了個頭,兩手撐地站了起來,身子卻晃了晃,險些栽倒。
同樣是在外面站了三個時辰,當年他並沒有煩累,但此時只覺得疲憊,再加上年近半百,又不是衝鋒陷陣的武人,氣血不暢,自然站不穩。
嘉靖淡淡地道:「在殿外候了這麼久,從午間到現在沒進過食,這是餓了」
說着,對着呂芳吩咐:「扶他坐下,賜丹一枚!」
呂芳應道:「是。」
但隨着他伸出手去,胡宗憲已經直起了腰,頭雖然垂着,語氣卻極為堅定:「臣拜謝陛下聖恩,然不敢在精捨得御座!」
嘉靖目光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