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命人預備下了,後日總可成行了!」
黛玉心中一震,忽然醒覺,因垂着頭輕聲問道:「什麼時候可以走?」
良久,水涵方收回手,淡淡的說道:「前日過於勞累,不宜久伏書案,仍需仔細保養!」說話間,不解地凝視着黛玉,眉心微蹙,似有隱憂。
紫鵑聞得黛玉輕喚,正趕出來,見此情景也不敢打擾,只悄悄的站在一旁等侯。
垂下頭,緩緩坐下,皓腕素手輕輕擱在桌上,半晌那熟悉的帶着薄繭的微涼的手指才輕輕搭在黛玉的幼滑纖細的手腕上,肌膚相觸的剎那,彼此都微微震動,天地忽然極靜極遠。
眼前終於恢復明亮,黛玉便欲掙脫那彎有力的臂膀,水涵卻已然放開手命令道:「坐下看看你的脈象!」聲音低沉而着帶着不容抗據的溫柔,卻象一把無形的利刃直中黛玉心底,生出絲絲縷縷複雜難言的痛楚。
黛玉靜靜的抄寫着,桌上放着一壘書並厚厚的一疊紙,寫完了手上的一頁紙,黛玉擱下筆,一面揉着手腕站起身,一面輕聲喚道:「紫鵑,方子都整理好了……」說話間,眼前一陣眩暈,身子晃了晃,忙伸手欲扶桌子,卻不想一雙有力臂膀已牢牢鎖住了自己的肩膀,黛玉正自驚慌間,一線熟悉的清冽氣息脈脈襲來,黛玉的心略一松旋即劇烈的跳動起來。
水涵卻是在兩日後的午後時分方來到山谷中,遠遠的就見黛玉一襲淺粉衣裙坐在槐樹下低頭寫着什麼,漸漸走近,水涵不覺放慢了腳步,山風拂起黛玉鬢邊頰側的柔柔碎發,削肩上遊絲細細,衣袖間風回依依,那纖秀靜婉的身影似有澄靜寰宇的魔力。不知不覺間,水涵已停下腳步,忘卻了一切,只靜靜的凝視着黛玉的背影。
黛玉道:「夫人不必過慮。說起來黛玉也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世道再難也不過一死,況究竟如何終須勉力一試才知!」梁夫人見始終勸不了黛玉回心轉意只得暫且做罷,倒是黛玉靜下心來細細回思梁夫人的話,心下不由寒意頓生,如今既斷無留下的道理,便只有迎難向前了,既無人可依便只有自謀出路了。因此上,黛玉便拋開閒愁雜緒,一心一意細細籌算離開此處的種種事宜,一面等侯水涵來告知行程。
梁夫人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姑蘇林家乃名門望族,姑娘又是這樣的人品,姑娘執意要走,叫人如何能放心!」
黛玉低下頭,絞着手帕子,咬牙道:「此一時彼一時,形勢逼人,但求問心無愧,別的也顧不得了!」
梁夫人搖頭道:「孩子,你是不知道這世道艱難。我看你們主僕幾個都不諳世事,如何撐門立戶?姑娘如何置買田地?姑娘能拋頭露面?那時不知世人又會如何議論姑娘了!」
黛玉苦笑道:「飄零之人哪敢奢求長久,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走一步算一步罷了!若果然老天垂憐,能在蘇州鄉野置幾畝薄田,自耕自織,終此一生便是黛玉的造化了。」
梁夫人點頭嘆道:「人言可畏!我也明白你的苦衷!只是如今你隻身回蘇州無父母兄長可依傍也終非長久之計!」
黛玉沉吟了片刻方輕聲道:「夫人的心意,黛玉省得。承天眷惜,黛玉得以劫後餘生,雖無能也無所求,卻怎能只圖自身安逸而不顧廉恥苟且偷生!」
梁夫人又緩聲道:「今兒不知怎的,就絮絮說了這些!」
黛玉想到每回水涵來都必先去梁夫人處,因不由的也點頭暗服。
梁夫人又道:「王爺對我有救命之恩,又敬我如長輩,真真令人敬重。」言及此處,梁夫人甚為激動,雙目中泛起淚光。
黛玉再想不到素日極平和梁夫人竟有這樣的坎坷的經歷,已然聽的怔住了。
黛玉震驚不已,只見梁夫人又道:「我梁家原本是杏林世家,我雖是女子,幸喜還不算十分愚鈍,也得家父傳授以女科醫術。後因家中遭難,只有我與家兄得王爺相救僥倖免難。」說至此,梁夫人語力不繼頓了頓,方道:「家兄現在王爺的醫館裏做事,我便在這山莊裏度餘生。」
梁夫人微微笑道:「王爺並不是那種施恩圖報的人,林姑娘怕是不知這山莊子裏連老身和重兒都是王爺救下的呢!」
黛玉心中微微一悸動,道:「王爺天家貴胄俠義為懷,救民女於危途。民女草芥之微,難以言報,何敢再叨擾!」
第四十四回人與桃花隔不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