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因為在守着尊嚴和犬山家一同毀滅和拋棄自尊讓家族崛起之間,他別無選擇。
每每被昂熱踩在腳底,視線與地面齊平的時候,他都會想到自己被一群人推倒在泥濘里,每張臉他都記憶猶新,醜惡得簡直像從地獄裏放出來的牛頭與馬面,他們也是如此踩着犬山賀的腦袋,哄搶着屬於犬山家的地盤,撕扯着女人們的和服。
女人們敢反抗就要挨上重重的耳光,只要出聲求饒就更加激起男人們的獸慾……直到男人們重新穿上衣服,吐着口水離開,女人們躺在地上,白皙的皮膚遍佈紅痕,眼神空洞而麻木地望着天空,眼裏的淚都快流幹了……犬山賀掙扎着遍體鱗傷的身子踉蹌着來到她們身邊,把滿身污泥的和服蓋在衣不蔽體的女人身上。
「阿賀,人生就是這樣啊,你選擇了一些東西,就得拋棄另一些東西。」六十五年前,昂熱的話迴蕩在耳邊,「那樣的悲劇不會再發生了,你看那些女人現在笑得多開心啊,阿賀你怎麼不笑呢?你知道麼阿賀,你哭起來的樣子真是比女人還難看……」
那樣的事永遠不會再發生了,可尊嚴也被永遠扔掉了……老師你知道麼,被那些人踩着的我是憤怒的,被你踩在腳底的我卻是悲哀的……那樣的事永遠不會再發生了,可我永遠也找不回我的尊嚴了……老師你知道麼,你踩着犬山家的最後一個男人,剝奪了他一生中僅剩的尊嚴!
記憶中,犬山賀被昂熱用木刀抽翻,踩在腳底……那一年,他十八歲,昂熱六十八歲。
現如今,犬山賀被昂熱的長刀逼得節節敗退,無路可退……這一年,他八十三歲,昂熱一百三十二歲。
「我是犬山家的男人!」怒吼聲蓋過刀劍的清音,「我是犬山家的賀!」
跨越了六十五年的歲月,兩個犬山賀的聲音交疊着,發出絕境般的咆孝。
一抹刀光從刀鞘中大放異芒,如海嘯般滿場交疊的刀光與劍影被這一刀斬得淋漓盡碎,鋒利的弧光起於西牆,終於東牆,橫貫整個玉藻前。
九階剎那!五百一十二倍神速斬!
這一刀,甚至超越了居合之極意!
!
從沒有人見過這麼快的刀光,刀鋒超越了音速,割裂空氣產生寸寸音爆,刀口捲起的風也化為了犬山賀的刃。
也從沒有人見過這麼鋒利的殺意,鋒利得甚至在最強屠龍者昂熱的胸口留下了一道清晰縱橫的傷口,血花如濃霧般爆開。
昂熱忽然笑笑,身影消失在原地,在犬山賀納刀的瞬間出現在他的身前,右手的一文字則宗翻轉,刀背狠狠抽向犬山賀的腰側,把他抽得一個趔趄,左手的紅雪左文字翻轉,狠狠抽在犬山的側臉,將他抽翻在地。
像是被萬鈞的錘子砸在腦門上,天旋地轉,犬山賀仰面癱倒在地板上,望着玉藻前的穹頂,他的視線一片模湖,腦袋昏昏沉沉,肺像是漏了個缺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一隻鋥亮的黑色皮鞋出現在犬山賀的視野里,和記憶中昂熱總是踩在他腦袋上的那隻一樣,但犬山賀這一次並不像六十多年前那樣緊緊閉眼面露哀色,而是無比平靜地等待着,等待着昂熱再次把骯髒的鞋底不留情地踐踏在他的臉上。
然而出乎犬山賀意料的是,鞋底並沒有降臨,而是跨過了他,昂熱越過了犬山賀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他旁邊舞池的台階上。
他對三樓觀戰的女孩們招招手:「把我的雪茄拿來,再來一杯白蘭地,冰塊單獨裝在冰桶里。」
美和子連忙拿起雪茄和火柴,一路小跑下樓,真紀則是忙不迭地去準備昂熱要的酒和冰塊,菜菜子去找止血的繃帶和藥,訓練有素的女孩們在玉藻前的三樓到一樓間跑上跑下。
「這次怎麼沒有踩上來,是覺得我老了,在乾女兒面前給我留點面子麼?」犬山賀終於把氣喘勻了,低聲發問。
「阿賀啊,我記得你向我挑戰已經上千次了,你有一次傷到我麼?」昂熱笑着問。
「沒有。」犬山賀平靜地說,「一千零二十四次,我的刀連你的衣擺都碰不到,每一次都是,你戲耍我和戲耍一條狗沒什麼分別。」
「記得這麼清楚,對我的怨氣還真是重啊。」昂熱笑着搖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