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兒子要離開家裏,心中不舍,一時不耐煩,胡亂說說。父親切莫生氣。」錢逸群吸了口氣,知道自己又犯了忌諱。此時人將宗族事看得比天還重,正所謂:山河可破,皇帝可死,宗族香火不可斷!
錢大通聞言,轉而想道:人說太上忘情。我兒是有大機緣要成仙的人物,自然與我等俗人不同……唉,為何偏偏是我兒呢?
一者希望兒子能夠成仙得道,福澤九祖七孫;一者又割捨不下父子情深……錢大通舉筷難下,一時喉頭哽咽,心中千言萬語都堵着吐不出來。
錢小小卻想到這種一家人圍坐共餐是吃一次少一次,不由眼淚在眶中打轉。她怕人看見,急忙端起飯碗掩飾,那淚珠卻啪嗒啪嗒落在了碗裏,送進口中果然是苦咸滋味。
反倒是錢母最為淡然,她由衷覺得兒子能夠有此法緣可謂祖宗庇佑。而且穹窿山離家又近,想念極了只需跑一趟便是,有什麼妨礙?再者說,兒子只是入山修行,出師之後自然下山,又不是要一輩子守在山上。
一家人正各懷心事,突然聽到大門外飄來一個輕靈高遠的聲音,呼喝道:「錢逸群,且隨我走。」
錢逸群聽到這聲音,原以為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此刻心情卻沉重起來,直對自己說了好幾遍「求仙問道,庇佑家人」,方才撿起近日功課,施施然起身,退後一步,跪在地上磕了個頭,道:「孩兒不能盡孝二位大人膝下,惟有神前祝禱,願二位大人福壽永康,願吾妹得歸良家。」
錢大通本想關照幾句,此刻也說不出話來,只會說:「起來吧,起來吧。」
錢母原本還自為能夠淡定送兒子離家,剎那之間卻鼻頭髮酸,只是朝兒子點頭。
小小也跪了下來,抽泣道:「哥哥放心去吧,我會照顧好父母家裏,你若得空記得寫信回來。」
錢逸群重重點了點頭,扶着妹妹站起身,道:「那兒子便去了。」說罷轉身出了飯廳,徑自回屋裏。那邊東西已經準備妥當,錢衛背了更換衣物並一應被褥鋪蓋,只待出發。
錢逸群背起一個新作的竹篋,裏面裝了百媚圖、命主骨、天命丹、尋鬼司南、破財落寶銅錢,又用贏來的銀箱裝了苦塵送的芬陀利華,一家一當全都放在了竹篋里。
竹篋看似笨重,其實分量不重,上面可以插遮幕,累了還可以客串凳子、書桌,是書生出門的必備裝備。錢逸群的竹篋是來順做的,玳瑁他娘給縫的厚厚背帶,雙肩背起沒有絲毫不適。
「我們走。」錢逸群對錢衛道。
錢衛終於可以擺脫藏在床底的生活了,充滿了對新生活的嚮往,緊隨錢逸群身後。
一家人站在前院裏,看着錢逸群翩翩出來,目光懇切。又見錢逸群身後的被褥鋪蓋懸浮空中,以為是少爺的神仙術,又不免驚羨。
錢大通是知道錢衛的,只是在鋪蓋路過的時候連聲道:「要顧好啊,要顧好。」一旁不明真相的錢小小隻以為父親是在叮囑哥哥,卻不知道這是說給錢衛聽的。
鐵杖道人在門口已經等了半天,不見煩躁。他看了看錢逸群身後,並未有任何驚訝,像是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錢逸群也沒解釋,落後半步走在鐵杖道人身側,往城門走去。他覺得背後火辣辣的,知道是父母家人必然在門外目送,本想回頭看一眼這座自己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屋舍,脖子卻僵得沒法轉動。
鐵杖道人身着大袖道袍,腰間系了一條三色編帶,足下一雙皂面白底的方口靴,步履翩翩,頗有輕靈飄逸之姿。他又從袖中摯出一支通體黝黑的長杖,足有齊眉高度,叩在青石板路上金石交鳴,如罄如鈴,正是別號「鐵杖」的來由。
吳縣的城門像是故意為他們留下了一條縫,也沒有值門老軍把守。二人穿門而過,就像是走自己家大門一般。鐵杖道人沒有乘舟坐船的打算,沿着路徑直往光福鎮走去。看他的意思,這六十里路是打算步行了。
錢逸群想想自己這次是真的踏上了修真之路,心中激盪,足下生風,恨不得當即就飛到穹窿山。在他想像之中,穹窿山上必然高士如雲,簡牘如林,自己白日受高人傳授秘法,晚上刻苦攻讀,必然勇猛精進,一日千里……等到天下風起雲湧,自然隻手遮天,翻雲覆雨。
第七十七章 且隨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