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窗下,有青衣墨發的男子盤腿而坐,目望前方,似仍沉浸在方才的樂曲里未曾回神。
「余蟬兄的琴藝,越發出神入化了。」
程筠在門下擊掌。
柳余蟬扭過頭,微笑望着他:「當了二十年的琴師,總要有些成就。不過能得慕溪的稱讚,便是沒有進步,我亦知足。」說着他扶案站起來,緩步到他面前,又說道:「只是老弟面容之間隱藏晦色,可是有什麼抑鬱難解之事?」
程筠笑笑,垂首走到屋裏一張樹墩制的桌前坐下,執一隻空杯在手,幽幽道:「我只是有些寂寞。」
「寂寞。」
柳余蟬笑笑,在他對面坐下來,點着一旁燭台上的燭,待燭光漸漸映清對面的他的臉,才說道:「木秀於林,除了風摧,還有鮮少人能知的寂寞。慕溪於京師子弟間鶴立j群,會寂寞,也是人之常情。不寂寞,你我又何曾有緣相逢?」
程筠想起與他初識的情景,笑一笑,望着杯子上的描花,目光又變得比先前還要深黯。
「我這棵樹,無風撩撥,或許畢生也就如此。但既有風來,想要再靜,卻是難了。」
柳余蟬含笑望着他:「慕溪此話大有深意。」
他略笑笑,眉間那抹輕愁卻揮之不去,「我自知此生無緣仕途,一腔抱負藏於心中,卻也不曾憂憤鬱悶。我只願遇個知心人,我有比干心,她有玲瓏腸,我說半句,她懂我十句,紅袖添香,永夜長隨,舉案齊眉,相得益彰。而前陣子,我恰恰遇見這麼一個人。」
「才子佳人,千古佳話。」柳余蟬挑眉,「這麼說來,慕溪可得好好把握好才是。」
程筠神色漸斂,撫一指杯上的青黛,說道:「然而,風已過,了無痕。」
柳余蟬默然。
本就清靜的屋裏,隨着晚風掠過燭台,映出一室斑駁的影子。
屋角檀香繚繚繞繞,像是人繾綣難去的憂思。
風過無痕,是讓人多麼無奈的一件事。
「我正好新得了兩壇狀元紅,不知道慕溪有沒有興趣陪我嘗嘗味道?」靜默片刻,柳余蟬說道。
程筠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如同飄揚在凡間的一朵云:「有何不可?」
徐瀅感受了一整日賜婚帶來的喧鬧後,終於在晚飯後得回寧靜。
來鬧她的人除了老太太還有黃氏夫婦和徐少澤,馮氏母女倒是沒露面,不過聽侍棋在長房種下的眼線來報說,她們倆也被徐少澤罵得挺慘,估摸着這當口是不會再來尋晦氣的了。
二房向來是陪座的存在,也沒有什麼突出表現。
當然,那股熱乎勁兒是難免的,老太太在萬喜他們走後立刻就到了三房,這恐怕是她這十年裏頭回登三房的門,開口就問三房缺不缺什麼,要不要添兩個得用的大丫鬟,又讓楊氏帶着徐瀅與徐勝家的一道往庫房去挑看有沒有什麼順眼的。
徐勝家的腿肚子都打起哆嗦來了,回想了半下晌自己先前傳話的時候有沒有對三房什麼不敬?
不光她如此,別的下人也是如此。
不過楊氏的態度跟徐瀅徐鏞的態度十分統一,對府里的示好與熱情一律接受,但對於提供的方便以及提出的改變毫無餘地地拒之,當初分家的時候立有條約在,長房乃至府里不得干涉他們兄妹的婚嫁之事,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所以,三房裏除了時不時會被他們過來打擾打擾,別的事上是影響不到的。
晚飯後她拿着金磚到了徐鏞書房,徐鏞還沒來得及聽她說起這事,看到之後也不由立刻放了筆。
「這就是崔家要找的東西?」他拿在手上反覆看起來。
「是不是還不確定。但是,這肯定是父親存在當鋪里的東西無疑。」徐瀅揚唇望着他說道。「如果能研究出來這金磚里的秘密,我們就能肯定這是不是崔家所謀之物了。」
徐鏞靠在椅背里,拿着它凝眉端詳。但無論怎麼端詳,它也僅只是一塊金磚而已。
「你看出什麼來了嗎?」他問。
「沒有。」徐瀅老實地搖頭,那日在當鋪她只隨便看了看,今日拿到手後又趕到賜婚這事,更是沒來得及細究。
徐鏞凝眉望了它半晌,忽而屈起手指,在金磚的一面輕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