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到如今,傅九衢從來沒有提過對郁渡的處理,她也不方便過問。大年那天,她讓人送去了年夜飯,傅九衢當時佯作不知,卻在那天準備葬禮時問她。
「你對郁渡的事怎麼看?」
辛夷摸了下自己的良心,誠心誠意地回答:「我不希望高越的悲劇,在郁渡身上重演。對於出身,他沒有選擇的機會。如果他沒有害過人,沒有觸犯律令,那就是無辜的。」
當時,傅九衢沒有任何表態。
今日他將郁渡放了?
是為了讓他回來參加父親的葬禮嗎?
辛夷走出房門,便看到一條瘦削修長的身影,立在院子裏,一襲白衣,頭髮梳理過了,除了臉色蒼白,倒是看不出多少狼狽。
是郁渡。
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院子,眼圈濕潤,雙腳像是釘在了青磚石上,沒有動彈,也沒有說話,像個可憐的落魄的富家公子。
辛夷端詳他片刻,輕喚一聲。
「青玉公子。」
郁渡像是受到驚嚇,朝她望來,眼睛略帶恍惚。
「你……張小娘子。他們沒有說……你也在這裏……」
聲音未落他又拱起雙手,低頭朝辛夷一揖。
「有勞你了。」
辛夷許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
莞爾一笑,讓丫頭將人請到屋裏坐下。
「你回來得正好,明日出殯,有你在,再是合適不過……」
「是嗎?」郁渡呆呆地反問。
辛夷見他眉頭擰着,似乎沒有從悲傷中走出來,笑着安慰道:「過去的事情不要想了,重頭來過。」
面對她的善意,郁渡微微笑了一下,表情很是僵硬。
在大牢裏關押得太久,他忘記怎麼笑了,那種發自內心,與辛夷一樣善意的微笑,對他來說,困難而奢侈。
「你還沒有吃飯吧?」辛夷看他垂着眸子,有些不落忍,讓湘靈買了飯菜回來,放到他的面前。
「將就吃一點。」
郁渡謝過,看着熱騰騰的飯菜,喉頭微微發堵,拿起勺子,想舀一勺稀粥,半晌都送不到嘴裏,那隻手抖個不停,粥都撒出來了,尤是不覺。
辛夷連忙讓杏圓掏了帕子遞上去。
郁渡微微垂下頭,借着擦手的機會,掩飾自己的情緒,「從小,我就知道我娘跟別人的娘不一樣,我也無法跟別人家的孩子相比……但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親……會,會以那樣的方式跟我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辛夷明白他的感受,輕輕笑了笑。
「這不怪你。這麼荒唐的事。換誰會知道呢?」
郁渡聲音有些哽咽。
「郡王沒有釋放我娘,要判他流刑……」
辛夷沒有做聲。
郁渡道:「郡王認為我娘涉嫌陷害駙馬,當年又和我父親,我是指那個該死的繼父……和他一起綁架勒索苟員外的兒子,致他慘死,又受高明樓教唆,干出許多荒唐事來,難逃其罪。」
晨曦的光線從大門照進來,郁渡的臉白慘慘的。
他的人,他的聲音,都有些飄忽不定,好像不是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辛夷耐心地聽他說着,然後問:「你認為不是嗎?」
郁渡喉頭髮出嗚咽,那一把將《洞仙歌》唱紅汴京的好嗓子變得沙啞,好像飽經滄桑。
「我娘不是壞人,她是愚蠢。我記得小時候……家裏的事情,她是做不得主的,全是繼父逼她。」
沒有人會覺得自己的母親是壞人。
辛夷淡淡道:「無論她有什麼不得已的理由,那也是觸犯了大宋律令。郡王若是判她,那一定是她有罪在身。」
郁渡抬起頭,呆呆地看着她問:
「你認為郡王對她,是公正判決嗎?」
辛夷面對這雙飄忽不定的眼睛,沉吟着輕笑。
「我想是的。否則,你就不會坐到我面前。」
郁渡低眉,「我想,也是的。他放過我,也放過了他自己。」
辛夷嗯一聲,微笑。
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