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凍死牛羊無數,遼夷為求生計南下東進,呈包圍之勢入侵周衛領土。花夷本是周衛屬國,卻在那一年反了大衛。
不知道是何緣故,原本被徒水軍打得奄奄一息的遼夷二族突然捲土重來,如一柄鋒銳的尖刀直刺大衛的領土,劍鋒直指兵家必爭之地的山海關,如有神助。
鎮守山海關的將士是南安王最信任的一位將領,他死守山海關整整七日,卻依舊慘死於敵方大將之手。
南安王收到百里加急的軍情,獨自一人在庭院中枯坐良久,次日,她輕裝簡從,直奔山海關。
周道隱不明白,南安王故事中的蛟龍不僅是在隱喻他,其實也是在隱喻她自己。
「修士不該插手凡塵,因為一旦打破這個先例,便會成為眾仙之敵。」游雲散仙嘆了口氣,「她毀掉的不僅是自己的仙途,還有自己的立身之基。」
以仙人之身插手凡塵,這也就意味着任何一方勢力的修士都能高舉大義的旗幟討伐南安王,且不懼天道責罰。
南安王抵達山海關之日,她在馬背上極目遠眺,看着遠方城牆上持刀而立的身影。
那人顯然已經等她很久了。
南安王道:「我為人淡漠,朋友不多。」
那人回道:「我一生桀驁,朋友也不多。」
南安王沉默,那一身花夷服飾的女子也垂頭,不再言語。
「我沒想過來的人是你,庫姆斯古麗。」南安王神情漠然,然而游雲散仙卻看見了她捏緊韁繩的手,嘴唇抿得發白。
「我倒是知道你一定會來。」花夷國的公主洒然一笑,庫姆斯古麗,中原名楚芙兒,南安王修真問道時唯一的朋友,「安青瓷。」
這是游雲散仙第一次從他人的口中聽到南安王的名字,因為這世上能直呼南安王名字的人本就不多。
少年時的情誼何等純粹?可生平就是有這麼多的莫可奈何,以至於曾經以為永遠無暇純粹的回憶都變得不堪回首。
同樣是自毀仙途的修士,同樣是為家國而戰的英雄。只是因為這片大地腐爛枯朽,才讓她們不得不刀劍相向、背道而馳。
那一戰,天地昏暗,日月無光,再強悍的將士在修士掀起的偉力之下也只能如螻蟻般惶惶。
花夷族的將士們親眼看見南安王的鏽劍洞穿了公主的胸膛,他們崩潰絕望到跪地大喊,寧可餓死於饑荒,也懇求公主安然無恙。
原本士氣大振的徒水軍看着眼前這一幕,不知為何竟生出了幾分感同身受的悲愴。
「花夷公主之於他們而言,便如同南安王之於我等吧。」一位年輕的小將不自覺地呢喃。
「咳。」楚芙兒咳出一口血,低頭看着安青瓷洞穿自己心臟的鏽劍與手。這一戰,她們幾乎拼盡了自己的全部,至死方休。
那柄曾經如秋水般無垢無塵的劍如今早已沾滿了腥血與鐵鏽,劍刃盡數沒入楚芙兒的心口,就連劍格與握着劍柄的那隻手,都觸及了她泥濘而又溫暖的血肉。
「安青瓷。」意識漸漸遠去,她闔目輕笑,一手摁住了安青瓷握劍的手,「算我求你,給我的族人一口飯吃。」
楚芙兒說完,身體便緩緩軟倒,如斷線的皮影般落入了安青瓷的懷中。
徒水南安王,安青瓷,世人評價她「動心忍性,木人石心」。哪怕親手殺死昔年的故友,她持劍的手依舊穩如磐石,神色不動。
然而,在徒水大軍歡呼凱旋的聲音中,身為局外人的游雲散仙默然地看着她臉上早已風乾的淚痕,她睜着眼,不讓淚水模糊了視線,哭得寂靜而又無聲。
花夷國奉為天神的公主戰死沙場,自那之後,花夷族節節敗退,遼夷呈雙麵包剿之勢,卻被南安王逐一破解,硬生生拒外族鐵騎於國門之外。
那一年,餓死的人很多,打仗需要錢糧,安撫百姓需要錢糧,哪怕打敗了遼夷,闖入眼帘的也是如山屍骨、遍地餓殍,更別提以戰養戰。
即便如此,南安王率領的徒水軍依舊如同荒野上遊蕩的鬼魂,不眠不休地修復着滿目瘡痍的國土。
熹微次年,京都內亂,南安王麾下的將領背叛了她,起兵謀反,逼迫天子讓位於南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