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
李元祥就這麼慢慢地跟在後面,很快,連續過了兩三站,本就擁擠的車廂,繼續加塞了幾個人之後,才又穩穩噹噹不緊不慢地順着鐵軌朝着一個方向去了。
「原來是工坊麼?」
「那邊才是江夏城,這裏居然就已經這般熱鬧?」
江夏城南,綿延出去二三十里,都是規制特別的房間屋舍。除了道路平坦之外,原本的護城河居然順延出來十七八條溝渠,都能通行舟船。舟船一字排開,各有物資其上。
上官庭芝仔細看了,這些溝渠,都是分門別類的。一條溝渠,似乎只運同種物資。有水果的,便見一筐筐橘子在船上,直通某個水門卡口,那裏雲集了大車板車,水果立刻就是被踢走。
有紡織物的,就有麻布、麻料、麻線、麻繩等等,在另外一個卡口停靠。
也有運糧食的,北地麥子在這裏交易,一條小船就是一萬斤,而卡口勾兌的文書,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還有遼東皮貨,不拘是熊皮狼皮,甚至連虎皮都能瞧見,再有各種羊皮牛皮甚至是豬皮,一張張壘疊,規模之大,江王饒是在長安府庫,都沒見過。
「這還不到城內,不過是個南城郊外,怎地這般厲害?怕是比揚子縣都夠了。」
李元祥自以為見多識廣,這時候也有點吃不消,他入眼處,哪裏瞧得完?連漢陽鋼鐵廠、江夏紡織廠都沒見識過呢。他們的馬車剛剛到這裏,就已經眼見着有些小堵,路口有警察、白役維持交通,只是和別處不同,這裏都是靠右行駛,不曾胡亂穿梭,故而看着,也不雜亂。
「咦?那是個廠房麼?」
上官庭芝手一指,就見不遠處有個入口,豎着牌子,上面寫着「景仁麻紡」,廠房規模不小,除了尋常織機之外,還有奇怪的機器沒見過。
「那冒煙的,是不是永興象機?」
「比象機小了不少,莫非是改進的?」
「誒?這裏邊的人,怎地有不少連頭型都變了?」
「李兄,不若你去問問?」
「去就去!」
李元祥興致勃勃,跳下馬車就攔住一個正在用推車轉移麻線紗錠的男工:「老哥,這廂有禮,打問個事體,成麼?」
「小郎君,俺這裏正忙着,若是久了,卻是不行。」
「噢,不久不久,就是斗膽問一問。我看那廠房裏,好些男工,都還了頭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不會被人說不孝麼?」
「噢?你說這個?」
這男工笑了笑,拿布巾擦了擦臉頰上的汗,「小郎不嫌棄俺粗鄙,俺也就說說。」
大約是抽空歇歇,男工道:「這裏面機子不比別處,早先也不願意把頭髮剪斷,只是時常有人頭髮被卷在其中,女工還好,男工多要粗魯些,有些用氣力的,也用不上女工,故而被卷了頭髮的,男工多一些。這被卷了頭髮,當時連頭皮都卷了去的也不是沒有。次數多了,如之奈何?」
本想問為什麼不用包巾撲頭,李元祥腦子一轉,便覺得問了只會顯得自己蠢,於是嘆道:「原來如此……」
「如何不是?」
男工笑了笑,「倘使是別人逼着,那自是兩說,便要廝打一番。這光景,都是討個差事謀生,旬月領了工錢贍養父母扶養子孫,見了頭髮,也不算甚麼。」
「是了,這是孝,非是不孝。」
李元祥拱拱手,「叨擾老哥了,多謝。」
「無妨無妨,俺還要做事,小郎自便就是。」
心情有些複雜的江王殿下返轉馬車,上官庭芝連忙問道:「是甚麼緣故?可是有人逼迫?」
「倒不是有人逼迫,都是自行剪了的。」
然後李元祥把聽來的緣由,跟上官庭芝這麼一說,「上官幫主」頓時也神色複雜,感慨萬千道:「李兄說的,這些人是孝,非是不孝。」
馬車駛過麻紡廠,二人尚未入城,就異口同聲道:「『地上魔都』,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