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也是祖傳的手藝了,說來他家祖上原是陝北人,還是當年先忠勇侯爺帶回帝都的,咱們老祖宗武寧公到侯府嘗到這手藝,很是喜歡,先忠勇侯爺就把那廚子送給了咱家。」
「我年輕時最愛這口,當時剛去南夷隨老侯爺學帶兵,南夷多魚蝦,吃羊多是燉着吃,說了讓他們烤卻總不是那個味兒。我寫信回帝都,老太太忙打發老李頭過去南夷,還沒吃上烤羊腿,被老侯爺知曉我寫信回家要廚子,立刻把我大罵一通,羊腿沒吃上,倒挨一頓臭揍,老李頭氣都沒喘一口就被送回來帝都。」
胡安黎忍俊不禁,眼露笑意。
「知道老侯爺退下來,我掌兵權後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這個典故胡安黎聽過,沒忍住笑,「召李廚子去南夷。」
南安侯哈哈大笑,「我讓他們悄悄着辦的,老侯爺知道後連寫一個月的信專為罵我。」
「祖父和曾祖父的父子情分真好。」胡安黎由衷道。
南安侯搖頭,「好什麼呀。男人與男人之間,除了血緣,總還有一重較量。我是真的叫他打斷過腿,那會兒恨也是真恨,想着還不如沒爹的好。」
胡安黎微微色變,南安侯不以為然,端起酒盞吃一口,「這有什麼,難不成有個父子之名便都父慈子孝了?」
胡安黎給祖父續酒,就聽他祖父南安侯由衷感慨,「爹是個傻子跟爹是個暴徒,也不知哪個更好一些。」
胡安黎險沒拿穩摔了酒壺,南安侯瞥他一眼,「看你做事比我有決斷,怎麼倒這樣大驚小怪。」
「我如何敢跟祖父相提並論。」胡安黎心說,我充其量只是想一想,可不敢似您老人家這樣直接說出來。
南安侯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待你到我這個年紀,就什麼都敢說了。」
「我不及祖父豁達。」
「我是干不過,不得不豁達,不豁達就得憋屈死。」南安侯說笑隨意,既非往年祖孫相見時的威嚴,也非那日在祠堂的深沉,倒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南安侯笑笑,夾了筷子野雞瓜齏,「老侯爺在世時,我們關係平平,他一去,即有種頭上少了座壓頂大山,又有種身後空蕩蕩的感覺。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有。」胡安黎道,「我其實猶豫良久。一步邁出不能回頭。」
胡安黎輕輕的將整盞酒飲盡,「母親也勸我慎重。」
他自己斟着酒,燭光映在酒盞中,胡安黎一雙眼睛格外清透,「今天失去的一切,可能傾我此生都再賺不回。」
「利弊權衡,在心裏過了很多次。」胡安黎道,「後來,一步踏出,就像祖父說的,覺着後背都是空落落的。不過,也第一次覺着腰身是可以直起來的。」
「他能給你這麼大的壓力?」南安侯有些意外,他那長子其實縱不出眾,勉強也算中上之姿,除了色令智昏,這些年在帝都安安穩穩,沒有什麼大亂子。
當然,不能跟胡安黎比,這父子倆不是同一類的智商。
這樣的長子,能給長孫這種壓力?
南安侯挑眉,「父子名義?」
「除了名義,還有情分。父親可以有很多兒女,可對於兒女,只有一個生身之父。」胡安黎的神色中有太多太複雜的感情,以至於南安侯都有些看不清了,「可能有旁的長輩給過我父親一樣的教導,但他們都不是父親。權勢富貴都能靠手段本領得到,父子之情是不能的。」
「尤其對我而言,父親一向不喜歡我,我就格外的渴慕與他的情義,他可能認為我忤逆不孝,無情無義,其實我很在意。」胡安黎重複一句,「非常在意。」
「至今我都覺着心裏像缺了一塊,」他端起酒盞飲了一口,「對我而言,是血緣的終身之憾。」
南安侯捏捏胡安黎瘦削的肩頭,「這是他無福。」
胡安黎勉強笑了笑,何嘗不是他無父子之福。
南安侯心下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想想真是蠢人有蠢福,他那蠢兒子竟養出這樣的孩子!
「來來,吃酒。」南安侯舉杯,胡安黎自然陪飲。
南安侯問,「現在這軍糧官司,你怕要避嫌,在三殿下身邊做些什麼事務?」
「替殿下整理卷宗,做些文書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