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晚會因為財富而覺得自己可憐和可悲。
是啊,他在松本慶子和那些古物之間,無法選擇。
哪一樣他都放棄不了,松本慶子是那麼可愛,那麼迷人,那麼體貼。
如果失去她,他真的不知道未來還有什麼意思。
可是他也不能否認康術德的話的確是有一定道理的,他到底該怎麼辦呢?
所以這樣的情況下,寧衛民自然也是無心工作的,幾乎每天他都在為找不到完美破局的出路而苦惱。
讀書社的經營,老匠人們拍攝紀錄片的事兒,他無心過問了,分頭甩給了張士慧和劉煒敬這兩口子。
農業大學那邊幾次三方邀請寧衛民去參加研討會議,順便匯報宮廷黃雞和胭脂米的項目進展,他也沒太上心,只是把後續資金安排到位,就當甩手大爺了。
就連剛拿下的《紅樓夢》電視劇海外版的翻譯工作,他也無心進行了。
全權委託外研社代為聘請專家來翻譯文本,其餘的事兒打算等他人到了日本再說。
原本寧衛民打算要組織皮爾卡頓四大代言人共同亮相在公眾面前的計劃,更是沒能實現。
他只是在阿蘭德龍和凱瑟琳德納芙歸國的時候,去機場送了送這兩位明星,送了些昂貴的禮物,就算全了彼此的情分。
還有電影《末代皇帝》殺青,劇組在壇宮飯莊和馬克西姆餐廳舉辦的宴請,他同樣沒能出席。
因而錯失了與那位著名的意大利導演,和即將在全世界走紅的尊龍、岑沖相識的機會。
至於皮爾卡頓大廈和合資工廠的進展,他更是完全不聞不問,就像與他毫無關係似的。
甚至於就連原本他已經計劃好的一些日程,他都食言而肥爽約了。
比如說和陳培斯說好的,要去看看他買下的四合院,再商量商量《父與子》系列的後續作品投資金額。
還有他答應了殷悅,想要和她好好聊聊服裝公司的下一步擴張發展計劃,再和「美純洋媚子」一起聚一聚的。
另外還有孫五福那兒等着跟他報賬,給他看半年來新囤積的好東西,以及和那些工藝品廠的頭頭腦腦們聯絡聯絡感情的事兒。
結果沒有一件他如約前往的,最後全給推了。
說白了,家和萬事興是絕對的真理,如果家宅不寧,他是完全不在狀態,根本無心正事。
然而即便如此,偏偏仍舊有有些事他是不能真正徹底撒開手的。
這個時候,日本的大刀商社居然來電,想要催他回去了。
寧衛民在日本的下屬在電話里向他報告了一個出乎意料壞消息,說是公司房產方面遇到了麻煩。
前面說過,寧衛民這次跑回華夏來,除了要為張嬙和崔建出磁帶,幫助松本慶子協調國內拍攝電影一些事務,以及有些個人名下商務項目要處理之外。
還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為了躲是非。
他名下港區赤坂的那套公寓被一家背景複雜的建築事務所看中了。
這家事務所因為拿到了大樓的土地權,進一步就要收購公寓大樓,但公寓的業主們幾乎沒人想要出售。
於是公寓大樓從此就不太平了,業主們越來越頻繁地受到建築事務所的遊說與騷擾。
而且詢問了小野光南和香川美代子這些做房產中介的朋友,寧衛民還預計到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建築事務所派遣暴力團的騷擾。
為此,考慮自己不是日本人,寧衛民生怕惹上麻煩被遣返,可他又不想出手這麼好的房產。
便秉承惹不起躲得起的至理名言,他就腳底抹油回了國。
只留下大刀商社的那些老弱病殘跟那些人打擂台。
照他的想法,哪怕出動暴力團也不好太欺凌殘疾人和女人,估計拿這些人沒轍。
而且他的人是白天上班晚上回去,暴力團都是晚上作妖,問題不大。
結果如今的事實證明,他估計錯了,建築事務所見遊說不成,果然出動了暴力團。
暴力團的辦法也挺花哨,並不只是晚上油漆潑門,以及丟死貓在公司門口等等。
大白天的還能夠拉電閘,喇叭擾音,偷竊和損毀職工上班車輛。
寧衛民僱傭的人都是老實本分的普通人,幾乎都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
所以如今公司已經人心惶惶,快嚇得沒法正常經營了。
那麼沒有辦法,大刀商社的臨時負責人覺得扛不住了,也只能通知寧衛民,請他回來親自處理。
而對於寧衛民而言,大刀商社當然是絕對不容有失的。
那可是他在東京經營業務的壓艙石啊。
不說作為一頭現金奶牛,每天都為他產生可觀的利潤,是寧衛民在日本的經營活動主要的現金來源。
就說用它作為抵押品,從東方匯理蘇伊士銀行借來了貸款,對寧衛民也是無比重要。
可以說這家公司要出了問題,寧衛民的麻煩就大了。
雖然不至於能影響到他全方位的佈局,但也必定會手忙腳亂,傷筋動骨的疼上一疼。
更何況公司所在地赤坂,如今的樓價也是價值不菲的,一樣牽扯到投機的槓桿。
於是寧衛民哪怕再沒有心思去處理公務,不能不暫時把自己的私事擱置,趕緊買機票先回日本去了。
當然,同時也就意味着,他不得不暫時又要和松本慶子分開了。
1986年11月3日星期一,京城機場的候機前廳。
經過兩周的調理,情緒和身體都稍微好了一些的松本慶子,今天親自來送寧衛民登機。
她看了一眼大鐘,離起飛的時間還剩下十五分鐘。
「阿民,到了那裏,要給我打電話。一定別忘了。」
說着就抱住了寧衛民。
這對日本人來說,是很少有的舉動。
日本人從不在公眾場合下露骨的表露情感。
這樣的失態,也只能說是松本慶子對寧衛民太過眷戀了。
松本慶子把臉貼在寧衛民的胸膛上,能清晰感覺到他的心跳。
寧衛民也能覺出松本慶子的身心都在顫抖。
他用自己的手,在她的背上來回來去撫摸着,又輕輕地拍了幾下。
本以為這就夠了,可忽然覺得脖子濕了,原來是松本慶子掉下來的眼淚。
「慶子,你怎麼了?」寧衛民把松本慶子抱在懷裏,關心地詢問,「你是不願意讓我走嗎?還是在擔心什麼嗎?」
然而松本慶子卻縮在寧衛民懷裏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