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他們,還能和煩人的小鬼聊得投機,那就不是什麼壞人。
可他忘了,別有企圖的人也常是滿嘴的花言巧語,同時兼具不一般的耐心。因為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楊悅再也回不來了。
在這裏要把孩子不留一絲痕跡,悄無聲息地帶走,那輛馬車有足夠的條件,因為楊悅玩的很開心,也沒有人會想到他忽然就沒了。誰會懷疑一個剛剛還和窮孩子相談甚歡,且家裏有錢的人會在眾目睽睽下拐人呢?
但章棲寧幾乎可以確定,就是馬車上的人帶走了楊悅。
「對了,我記得馬車外掛的燈籠上有個字,你說會不會是宿州哪戶人家?」老楊抬頭望着她。
「您寫給我看看。」
老楊不識字,當年也只是抬頭無意間匆匆瞥到一眼,或許是他心裏也覺得這是重要線索,就算人不在了,這也成了執念的一部分一直盤桓在腦海中。
他像生怕錯過了什麼,急忙蘸水手指在乾燥的桌面上邊回憶,邊畫畫似的描出一團來,這個字比較複雜,他寫不全。
不過,章棲寧看一眼也能從他畫出來大半的字里猜出來——是個臧字。
兩人都靜了會兒。
「你真幫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老楊說這話的語氣和剛剛不大一樣,聲音沉沉的,而且不大對勁。像是剛剛的回憶撕開一道口子,把那之後發生的事也從他腦子裏給拽了出來。
「家裏,就算不說我也曉得,兒子和媳婦都很恨我要是沒把小悅子帶出來就好了。你剛剛說,要幫我找的對吧?」
老楊頭抬起頭,全黑的瞳孔佔滿了整個眼睛,看不見一點眼白。自責與悔恨讓他滯留人間,更像熱油煎熬着他的靈魂。仿佛樹皮乾裂,黑色燒焦的痕跡沿着眼角皺紋一直擴散,將最初那個善良和藹的老人一點點吞噬。
「到極限了麼。」如果再繼續下去,老楊頭怕是要被二十五年前的記憶逼成惡鬼了。
她摸出兩枚銅錢立着敲了敲按在攤面上,抵着朝老楊頭推過去。「茶水錢。」
銅錢的聲音好像把老楊的執念給揪了回來,他看着章棲寧定了定神,慢慢清醒了。章棲寧朝他笑了笑,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樣,將茶水錢遞過去。
「不收了不收了,一碗茶讓小姑娘你陪我說了大半天話,耽誤你功夫吧。」
章棲寧指尖離開銅錢,嘴邊掛着一絲笑意。「沒有。孫子回來,給他買糖吃吧。」
她這麼說,老楊倒是沒再推。
章棲寧轉身離開了茶攤,當她遠離到一定距離後,一切又都恢復成她剛來時的模樣。
沒有人的茶攤像沒用的廢品一樣堆在一旁,就連她手裏盛着茶水的碗也在手中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了。
臧叔平在位時,臧家還和誘拐孩子有關。
複雜的家庭環境,混亂的男女關係,如今還要加上不堪的犯罪經歷……這一樁樁,一件件沒完沒了的,真是讓人噓嘆不已。
「要是我沒把小悅子帶出來就好了。」
「你剛剛說,要幫我找的對吧?」
「你真幫我找?可我都等了好久了」
她想就算找回來,怕也只是一具爛乾淨的骸骨。快的話,楊悅投胎轉世都已經成家立業,說不定連孩子都有了,哪還知道他爺爺的魂魄在老地方等他。
想着老楊頭的話,章棲寧走在回家的人群里。落日餘輝照在她,照在每一個過路回家的人身上,也照在心存執念,不肯離去的亡魂身上。
不善有千百種,傷人又傷己,自己往往執迷不悟,旁人往往悔不當初。譬如王氏、臧叔平,又譬如老楊頭、胡笙
章棲寧自己又何嘗不是深陷在這樣的怪圈裏,不知該如何抽身。
「總算找到了。」
展隋玉在街上的人群中看見她,她身旁走過的人要麼成群結伴,要麼收攤回家,總之各有目的,就她像只街頭流浪的小貓,垂着眼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順着人群負手走到她面前,在還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沒出聲的他輕易便被走神的章棲寧給繞了過去。
「?!」
展公子愣在原地臉色一沉,伸手抓住章棲寧的胳膊把人勾回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