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樺沒說什麼,是嗎,」
王鵬的眉輕皺了一下,回到郝攝輝跟前,低聲問:「你是希望他說了,還是沒說,」
「我……」郝攝輝眼中的情緒複雜得令人無法描述,他的牙齒反覆啃咬着自己的嘴唇,絲絲的血跡已經滲到嘴角,讓王鵬不忍再多看他。
「老三,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給你等了,你要把握機會啊,」王鵬不敢把內心的焦慮完全流露出來,生怕郝攝輝的精神承受不住內心的反覆煎熬而自我崩潰。
「還有……煙嗎,」
郝攝輝低垂着頭輕聲問,細如蚊蠅的聲音鑽入王鵬的耳膜,卻如重錘擊過。
他記得,葛濤曾告訴過他,很多談話對象在交代問題前都會出現這樣的現象,似乎香煙真的能讓他們痛下決心似的。這也就難怪,許多的影視劇中,常常出現嫌疑人受審時候要煙抽的鏡頭。
郝攝輝抽煙的時間很漫長,而且抽了不只一支,而是整整一包。
王鵬耐心地陪着郝攝輝,他知道,二人這樣相對而坐的機會,以後可能會因為郝攝輝失去自由而變得稀少,他不能在郝攝輝的問題面前徇私,但陪着郝攝輝最後暢快地吸上幾支煙、喝上幾口他親手泡的茶、呼吸幾口自由的空氣,是他此刻必須要為郝攝輝做的。
午夜的時候,莫扶桑為他們送了兩碗面進來,簡單的鹹菜肉絲麵上臥了一個煎蛋,讓郝攝輝失神的雙目立刻變得通紅,淚花閃動中竟朝着莫扶桑露出一絲微笑來,用嘶啞的聲音對莫扶桑說:「弟妹,知道嗎,讀書的時候,我和老四經常因為沒錢,一碗鹹菜肉絲麵分着吃,至於煎蛋,只能從人家碗裏過過眼癮。」
莫扶桑的鼻腔有些酸澀,哽咽着說:「你要喜歡,我再去給你煎幾個,」
郝攝輝把一筷面吸溜進嘴裏後,抬起握着筷的手朝莫扶桑晃了晃說:「不用不用,你去休息吧,有這碗面就足夠了,」
莫扶桑不忍再待下去,快速跑出了書房,很快卻又跑了回來,衝到郝攝輝的面前,將兩張存摺和一張銀行卡塞進郝攝輝的手裏,帶着哭腔說:「攝輝,我們別的幫不了你,但是只要你想重新開始,過去花掉的那些退不出來的錢,我們就算傾家蕩產也會幫你一把,絕不會看着你往死路上去的,」
郝攝輝含在眼眶裏的那些淚花,因為莫扶桑這一舉動,立時又成了決堤的江河奔涌而出,七尺高的大男人像個孩子似地號啕起來,那些堵在他內心深處不敢暴露出來的秘密,這一刻忽然被一起沖刷出來。
王鵬站起來,仰頭儘量讓自己的眼淚回到眼眶深處,往心裏流進去。
他再一次站起來慢慢踱到窗前,看着滿天黑幕中零散點綴的幾顆星辰,心裏知道,郝攝輝必定不會收他和莫扶桑的錢,但他也同樣知道,只要郝攝輝肯回頭,他們就一定會幫郝攝輝重新站起來,哪怕用一輩子的時間,他們也願意與自己的兄弟站一起。
莫扶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輕輕退了出去,郝攝輝兀自哭了很久,把他內心的恐慌、害怕、焦慮、懊惱、不甘、掙扎……都一股腦兒地哭了出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此刻的郝攝輝哭出來的不僅僅是他的傷心,多少還有他的絕望。
王鵬始終一言不發,任由郝攝輝宣洩着,在深秋的子夜,這種追悔莫及的哭聲,透過敞開的窗戶,一直飄到機關宿舍的大院裏,迴蕩在空蕩蕩的夜空,甚至鑽進緊閉的窗戶後一些豎着的耳朵里,帶着一種令人發抖的力量。
這一個夜晚,註定是個不眠的夜晚。
不但王鵬陪着郝攝輝走在一條內心劇烈掙扎的路上;年柏楊也坐在自己的書房內抽了一夜的香煙;而寧城的談話點裏,調查人員和耿樺徹夜都在鬥智鬥勇;原洛河副市長聶昭武更是在審訊人員面前耷拉着腦袋,尋找將功折罪的機會;而邵凌雲和他的紀檢幹部們,依舊在啃咬史雲彬這塊難啃的骨頭……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郝攝輝站了起來,走到王鵬身邊拉起王鵬的手,將莫扶桑給他的存摺和銀行卡塞進王鵬手裏,用已經平靜無波的聲音說:「我不能要你們的錢。」
王鵬的眉輕攏一下,目光依舊直視前方,低聲說:「我們永遠是兄弟,無論到了什麼時候,只要有我一口面吃,就一定有你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