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宜走到八號樓下時,不遠處鐘樓的鐘聲正好敲響。
七點整。
她剛剛在八號樓下站定,便見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
那女孩穿着一身校服,直上直下完全沒有任何身材和美感可言。走路時微微低頭含胸,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視而不見。長長的頭髮披散下來,將她的臉完全遮住。——看上去就像是隨處可見的普通學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何詩宜不由自主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後又停住,眼看着對方從自己眼前經過,然後才將自己方才一直含着的那口氣慢慢吐出來。
她一大早就起來,跑到這裏,就為了看這個人一眼。
……
何詩宜這一輩子只狼狽過那麼一次,就被林霰看了個正着。
高考結束後,她爸媽就像是完成了一件人生大事,徹底放下心來似的,將那個家鬧了個天翻地覆。
他們是商業聯姻,彼此之間情意寡淡,湊合了大半輩子,養她到十八歲高中畢業,都想追求自己的新人生。
用她媽周碧的話說:「我們盡到了作為父母能盡的所有責任,對你已經仁至義盡,現在想過不同的生活,也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
大義凜然,理直氣壯。
作為那個阻礙了他們前半生的人,何詩宜能說什麼呢?
她從小要強,話說到這份上,不答應也要答應。何詩宜平靜的參與了整個離婚協議簽訂的過程,並且成功的拿到了應該屬於她的那一份。——鑑於是和平分手,夫妻兩個又都有再組家庭的意思,由雙方長輩調停,現有夫妻共同財產平分成兩份,每人從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之中分出一半給她。
也就是說,偌大家業,剛剛成年的何詩宜繼承了一半。
長輩們說得很有道理:「你們年輕,要多少都還能去掙。孩子還小,得多點兒傍身的東西。」
但何詩宜知道更深層的東西。
聯姻聯的當然不只有何青松和周碧的婚姻,還有兩家的生意。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兩家彼此之間的合作多不勝數,不能因為這樁婚姻破裂而受到影響,這時候,還有比她這個繼承了兩家血脈的孩子更適合穩定人心的人嗎?
所以說到底,每個人考慮的都是利益,都是自己。
沒人想過她。她才十八歲,是成年了,但遠還沒有到能夠離開父母去獨自承擔這個社會的風霜雨雪的時候。更沒人關心原本看似和樂美滿的家庭一夕之間顛覆後,她的感情又該依託於何處。
周碧說得很好,仁至義盡,所以,從頭到尾,他們都沒有考慮過感情。
何詩宜知道這些道理跟他們講不通,所以她不吵不鬧,安安靜靜,看上去就像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後,她獨自拎着行李來到學校,辦理好手續,開始新的生活。
那個仿佛天地的顏色都為之顛倒變換的暑假所發生的事,似乎就那麼過去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何詩宜似乎特別的倒霉,一大早起來就覺得頭昏昏沉沉的,鼻子也不通氣。吃了藥下樓時,一個晃神竟踩空了,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因為只剩最後幾級台階,倒也沒有受傷,只是弄髒了衣服,而且丟人。等她換好衣服去食堂時,平日裏常吃的早餐已經賣空,只好將就着喝了一碗粥。大概藥里有安眠的成分,她苦苦堅持了一個早上,最後一節課還是睡了過去。向來以嚴厲著稱的教授點名回答問題時又湊巧點到了她……
完完全全是一場災難,何詩宜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才讓教授將自己的名字划去,一個中午也就差不多過去了。
她身心俱疲的離開教室,回宿舍時同寢的舍友們都已經吃完飯離開,房間裏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何詩宜恨不能將自己扔到床上消停的躺一會兒,卻忽然想起自己的暖水瓶里已經沒有熱水,不得不強撐着去食堂打水。
提着熱水回來時,何詩宜已經有些渾渾噩噩,額頭髮脹,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
走到八號樓附近,她被一塊不平整的地磚絆了一下,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手裏的熱水壺卻不小心磕在了花壇上。然後「砰——」的一聲炸了開來。
也許是因為緊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