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形勢應是如此,但既然都過江來了,不妨試上一試。這幾天還請道暉代我聯絡一番,能請到幾人便請幾人,即便不能讓他們做出什麼決定,也將善意傳達出去,對於道暉你在此境的經營也能有所幫助。」
沈哲子也不奢望自己能夠一支穿雲箭,千軍萬馬來相見,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這第一步,終究還是要邁出去。
兩人相談至深夜,然後才各自散去略做休息。
第二天清晨,沈哲子尚在睡夢中,便被營帳外的鑼鼓聲驚醒。他披着單衣行出營房,便看到東方不過剛露魚白,營地中民夫們已經列隊整齊,各持農具,在兵士的帶領下前往農田勞作。
杜赫這會兒也已經被甲乘馬,在營中佇立等待軍士集結。雖然只是淺睡片刻,但他這會兒還是精神奕奕,瞧見沈哲子站在營房前,便示意親兵送來營內通行的手令。過不多久,千餘軍士已經集合完畢,腰畔掛着環首刀,肩上則背着一個碩大的竹簍,手持竹槍,在將領們的號令下開拔離營,開始了一天的操練。
沈哲子望着軍士們離去的方向未久,昨夜早早便入眠的郭誦這會兒也已經起身,穿着一件麻布斂袖短袍行了過來,一邊行走着,一邊左右觀望打量着營地,笑語道:「杜道暉確有任事之才,能夠統御分明,井然有序,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知兵了。」
沈哲子也有練兵的經驗,明白要讓人做到令行禁止,臨陣不怯,已經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情。千人自有千面,軍隊存在的意義就是要將個人的特點抹殺到微不可計,要讓千、萬人同心同欲,只為一個目標而奮鬥,那就是勝利!
每一個為將者,都有自己獨特的一套練兵統御手段。有人擅長以殺人立威,有人則以愛兵著稱。沈哲子自己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經驗,能夠想到的無非就是賞進罰退,增加人的榮譽感,在內部保持一個積極競爭的良好氛圍。
一支最好的軍隊,不只要有充沛的體能,優良的配給,還要有其靈魂所在,要給人樹立一個願意為之奮鬥的遠大目標,讓每一個人都明白自己為何而戰,自己的努力又能得到什麼。
在這方面,乞活軍算是做得很好的。生存本來就是人最根本、最樸實的需求,可是在這亂世中,生存已經成了奢望,需要乞求才能得活,本身便帶上了一種悲壯的情懷。
乞活而不得,那就不妨死戰!勝則活,敗則死,生死兩個結果,促人竭盡全力!身在這樣的軍隊中,哪怕是一隻小綿羊,呆的久了也要沾染滿身的戾氣,化作敢戰之士。
但乞活軍又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底線擺的太低,為了生存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不問是非,不辨善惡,趨於本能而行事。當然生存的需求沒有錯,但問題是一旦濫觴起來,便很難再有有效的約束,將領都被亂卒們所影響和裹挾,便談不上更為上層的建設。
乞活軍最終淪為打手,既不能形成自己的政治綱領,也沒有構建起自己的上層建築,輾轉於各方勢力之間,殺戮是他們體現自己價值的唯一方式。漸漸地,乞活成了送命,最終在一次次懵懂的攻伐中而銷聲匿跡,可謂生命的一場悲歌。
沈哲子也一直在思考一個主題,選擇一個基點,以此來構建起自己軍隊的靈魂。但這一個點該如何選擇,才能切合實際,既能激發人的共鳴,又能在這一個價值觀上面附加更多的意義,最終形成一個龐大穩固的思想建設。
這個問題看起來很簡單,但沈哲子想了很久都未有決定。身在這胡漢大碰撞的年代,民族主義當然是一個不可動搖的基點。但對於普通士卒而言,這個論點不免有些失於宏大,並沒有什麼切身的體會。
能夠參軍入伍的,大多都是寒苦人家。讓他們生活流入不幸,對他們施加迫害的,並不獨獨只有胡虜。況且,就算是力戰,將胡虜驅逐乾淨,他們也未必就能篤定獲得美好生活。
最起碼在眼下石勒所統治的年代,胡漢之間的矛盾還並沒有激化到你死我活的程度,對很多人而言,投胡並非一個難以選擇的苟且機會。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在石勒的陰影籠罩之下正有一個十足的惡魔正在蟄伏等待擇人而噬!而一旦選擇了苟且,他們將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0504 軍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