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簌簌而下。
想強忍着,可就是跟決堤了一般,謝箏想逼回去都做不到。
謝家是沒落的世家,別說是謝箏,就是謝慕錦都未曾經歷過曾經的鼎盛繁華,數代興旺底蘊,到最後剩下的是一本厚厚的族規,和滿屋子的藏書。
可謝箏是官家女,光看、光聽,也知道多少世家起起伏伏,高樓起了,一朝傾覆。
世代傳承,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幾代人奮鬥、幾百年榮耀、一步步走出來的。
謝家早倒了,謝慕錦沒什麼不能輸的,除了謝箏的命。
可陸家不同,陸家正鼎盛。
陸培元和陸毓衍兩父子,要背負的不僅是自己的性命,還有百年陸家、遠近姻親,一着不慎,賠上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前途,還有其他陸家子弟。
即便這一刻,陸毓衍說陸家不查,只穩穩妥妥地走下去,謝箏也不會有絲毫的意外和不滿,但陸毓衍給她的卻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們兩父子要拼,拼的是對真相的不妥協,拼的是陸家若贏,則更進一步。
不管何種理由,都讓謝箏心存感激。
起碼,他們都是一根繩上的。
起碼,她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去面對被塵封的舊事。
「我知道很難,」謝箏的聲音啞得厲害,悶悶的,帶着哭腔,「我不會說要立刻就弄清楚兇手身份……」
陸毓衍不是官身,他即便與李昀交好,李昀也不能沒個由頭就隨意插手大理寺和刑部做事。
蕭柏是外官,有勁兒使不上。
想要查看卷宗,想要知道鎮江案子是誰經手辦的,是誰做的偽證,只能等陸培元回京,以都察院的名頭去查。
即便是那樣,也要小心謹慎些。
謝箏想要的是真相,是弄明白謝慕錦到底查到了些什麼,而不是稀里糊塗地讓衙門裏推出個替罪羊來,就算了了案子。
再急,亦只能這樣。
謝箏的肩膀顫得厲害,咽嗚哭聲壓得低低的,似是一頭受傷的小獸。
陸毓衍收緊了手臂,謝箏的懂事讓他的心越發沉甸甸的,他一下又一下,順着她的脊柱撫着,道:「竹霧去舊都了,後事是你家那對老僕操辦的,想來你父母都已在舊都入土為安,竹霧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提起父母身後事,謝箏的眼淚落得更凶了。
當時狀況,她自身難保,哪裏還能顧得上替父母收殮?
原以為是趙捕頭和幾個衙役幫了忙,現在曉得是老僕夫婦帶父母回了舊都,也算是落葉歸根,聊以慰藉。
謝家蒙難,陸毓衍也不好受,便是抱着謝箏,也生不出任何旖旎心思來,只是低聲與她說着竹霧之前在鎮江打聽來的事情。
謝箏大哭了一場,慢慢的才穩住了情緒,陸毓衍身上暖暖的,讓她踏實許多。
腦海里,突然想起了小時候顧氏教她寫字時的事兒。
一撇一捺,寫個「人」字,謝箏耐不住,那一捺不是沒貼上就是出了頭,顧氏便跟她說,一個人要站着穩,就要有「一捺」撐住他,一定要撐好了。
年幼時不曾懂得其中意味,如今想來,不由感慨萬千。
她不正被人支撐着嗎?
她的蕭姐姐,她的未婚夫。
用一個擁抱,安撫她,鼓舞她。
謝箏平復下來,才察覺到陸毓衍箍得有些緊,她輕輕推了推,示意他鬆開些。
陸毓衍鬆了手上力道,低頭看她。
胡同里烏起碼黑的,只點點星光,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小姑娘哭過了,眼睛通紅一片,一抽一抽的,看起來可憐極了。
那日寧國寺里遇險,她都沒有哭過,甚至事後還能回憶起兇手身上的一些細節,那般硬氣又勇敢的謝箏今日卻當着他哭了兩回了。
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父母,叫他心疼得一塌糊塗。
謝箏凝着陸毓衍胸口的衣服,比邊上深了些的顏色,全是她的眼淚,她一時有點兒尷尬,悶聲道:「衣服弄濕了。」
陸毓衍失笑,剛剛謝箏哭得那麼厲害,肯定是沾濕了的,他揉了揉她的額頭:「不妨事。」
謝箏含糊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