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炎炎夏日就像撐起一把蔭涼大傘的老槐樹,沒了,鐵鎖井被私家圈禁起來,讓老人們心心念念的甘甜的井水,喝不着了,神仙墳少了好多的蛐蛐聲,一腳下去吱呀作響的老瓷山再也爬不上去,所幸春天裏猶有桃葉巷的一樹樹桃花,深紅可愛,淺紅也可愛。
人生有聚終有散,所幸有散又有聚。
今天的舊學塾那邊,聚攏了許多離鄉之後的返鄉人。
李槐,林守一,董水井,石春嘉,在返回書院之前,約好了今天一起重返學塾,也沒太多說頭,就是去那邊看看,坐坐。
董水井托人找縣衙戶房那邊的胥吏,取來鑰匙幫忙開了門,尋常不知道董水井的能耐,不知道董半城的那個稱呼,可是董水井販賣的糯米酒釀,早已遠銷大驪京城,據說連那如鳥雀往來白雲中的仙家渡船,都會擱放此酒,這是誰都瞧得見的滾滾財源。
四位曾經在此求學的同窗好友,李槐和董水井一路挑水而來,扁擔水桶抹布這些物什,都是從李槐祖宅裏邊拿來的,石嘉春手挽籃子,都裝在裏邊了。林守一當年便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衣穿不愁,不太有機會做這些活計,今天也想要挑水,結果董水井笑道李槐家附近汲水處,那邊我更熟悉些。
所以兩手空空的林守一,就跟湊近了身邊的石春嘉一路閒聊。
兩人的家族都遷往了大驪京城,林守一的父親屬於升遷為京官,石家卻不過是有錢而已,落在京城本土人氏眼中,就是外鄉來的土財主,渾身的泥腥味,石家早些年做生意,並不順利,被人坑了都找不到說理的地方。石春嘉有些話,先前那次在騎龍巷鋪子人多,便是開玩笑,也不好多說,這會兒只有林守一在,石春嘉便敞開了挖苦、埋怨林守一,說家裏人在京城磕磕碰碰,提了豬頭都找不着廟,便去了找了林守一的父親,不曾想吃閉門羹不至於,只是進了宅子喝了茶敘過舊,也就算是完事了,林守一的父親,擺明了不樂意幫忙。
石春嘉嫁為人婦,不再是早年那個無憂無慮的羊角辮小丫頭,但是之所以願意開門見山聊這些,還是願意將林守一當朋友。父輩怎麼打交道,那是父輩的事情,石春嘉離開了學塾和書院,變成了一個相夫教子的婦道人家,就愈發珍惜那段蒙學歲月了。
能夠與人當面牢騷的言語,那就是沒在心底怨懟的緣故。
林守一也沒有為自己父親和家族遮掩什麼,說道:「我爹是什麼性情,我家是怎麼個光景,你還不清楚?當年同窗,誰敢去我家玩耍?寶瓶當年膽子大不大,你看她去過我家幾次?」
林家門風,早年在小鎮一直就很古怪,不太喜歡與外人講人情,林守一的父親,更奇怪,在督造衙門做事,清清爽爽,是一個人,回了家,沉默寡言,是一個人,面對庶子林守一,近乎苛刻,又是另外一個人,那個男人幾乎與任何人相處,都處處拎得太清楚,因為做事得力的緣故,在督造衙署口碑極好,與幾任督造官都處得很好,所以除了衙門同僚的交口稱讚之外,林守一身為家主,或是父親,就顯得有些刻薄寡情了。
當年遠遊大隋書院,寄給林守一的家書,內容從來簡明扼要,好似算賬一般。
不管林守一如今在大隋朝野,是如何的名動四方,連大驪官場那邊都有了偌大名聲,可那個男人,一直好像沒這麼個兒子,從未寫信與林守一說半句得空便回家看看的言語。
石春嘉記起一事,打趣道:「林守一,連我幾個朋友都聽說你了,多大的能耐啊,事跡才能傳到那大驪京城,說你定然可以成為書院賢人,便是君子也是敢想一想的,還是修道有成的山上神仙了,相貌又好」
說到這裏,石春嘉側過身,打量着一襲青衫的林守一,「呦,還真俊,以前真是半點瞧不出,成天板着個臉,跟小夫子似的,可不討喜。」
林守一說道:「這種話,有本事當着邊文茂的面說。」
石春嘉笑道:「我也沒說你比我夫君好看啊。」
林守一搖搖頭,沒說什麼。
石春嘉有些感慨,「那會兒吧,學塾就數你和李槐的書籍最新,翻了一年都沒兩樣,李槐是不愛翻書,一看書就犯困,你是翻書最小心。」
林守一笑道:「這種小事,你還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