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齊先生很熟?」
封姨覺得有趣,沒有給出答案,笑着反問道:「你既然當上了老秀才的關門弟子,齊靜春就是你的師兄了,怎麼如今還稱呼齊先生?」
陳平安雙手籠袖,雙手十指交錯,身形微微佝僂幾分,笑眯眯道:「我願意啊,我喜歡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前輩就算管天管地,還真管不着這事兒。」
封姨嘖嘖道:「到底是長大了,脾氣跟着見長。我記得你小時候,可是很好說話的。」
陳平安笑道:「不瞞前輩,我其實現在也很好說話。」
封姨抬起一手,雙指輕輕擰轉那個彩色繩結,笑吟吟不言語。
陳平安跟着不說話。
一時間氣氛有點冷場。
當年在廊橋道路上,先後有五位開口,藥鋪楊老頭是最後一個,也是陳平安當時唯一一個可以確定身份的存在。
這個封姨,則是陳平安一步步前行之時,率先開口之人,她細語呢喃,天然蠱惑人心,奉勸少年跪下,就可以鴻運當頭。
她當年這句言語當中,撇開最熟悉不過的楊老頭不談,相較於其餘四位的口氣,她是最無倨傲之意的,就像一位山中幽居的春怨女子,閒來無事挑起花簾,見那院落里風中花搖落,就稍稍驅散慵懶,提起些許興致,隨口說了句,先別着急離開枝頭。
第二位開口的,就頗為不客氣,對陳平安口稱凡夫俗子,速速下跪。
第三人,語氣平淡,就像在說一個天經地義的道理,第四位,嗓音滄桑,老氣縱橫,最後警告陳平安一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但是,仙家神靈,心性難測,思慮深邃,謀劃之事動輒牽連百年千年,故而疾言厲色的,未必惡意,和風細雨的,未必好心。
凶人陰戾,哪怕聲音笑語,渾是殺機。吉人安祥,即使夢寐神魂,一樣和氣。
總之,連同楊老頭在內,沒有一人,希望他繼續前行。可能也沒有誰覺得一個斷了長生橋的泥瓶巷泥腿子,有資格、有本事、有福緣承受那份大道因果。
除了齊先生。
陳平安突然轉頭望向那個陣師女子。
她立即收起一門本命神通,不敢多看此人心境。
方才她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了心相天地間的一口水井。
當站在翹檐那邊的一襲青衫投來視線,心相之中,水井井口處,就像出現了一雙天威浩蕩的金色眼眸,甚至要比那金精銅錢更為粹然,甚至反客為主,審視着她這個窺探者的心相。
她心知肚明,這是陳平安在提醒自己,不該看的就不要看。
她看人,能夠依稀瞧見一個模糊的心相,這是天生的,後天修行,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一個人能不能登山修行,得看老天爺願不願意打賞這碗仙家飯。
劍修之外,符籙一道和望氣一途,都比較難學,更多是靠練氣士的先天資質根骨,行與不行,就又得看祖師爺賞不賞飯吃。
欽天監練氣士所謂的勘驗資質,看得就是各種先天根骨。
驪珠洞天在所有孩子誕生後,本命瓷燒造,滴入一粒精血,就是一種勘驗手段,判斷一個人未來大道成就的高低,誤差極小。
驪珠洞天已經存世三千年,大驪立國才幾百年,最早還是盧氏王朝的附庸藩屬,那麼到底是誰將驪珠洞天的歸屬權,交給了大驪宋氏?又是誰傳授了這道幫助大驪在一洲北地迅猛崛起的關鍵術法?大大小小的歷史謎題,都不曾留下任何文字記錄,師兄崔瀺,學生崔東山,好像都在遵守某種契約,只要是一切與驪珠洞天相關的老黃曆,全部隻字不提。
家鄉小鎮,地方不大,一座小洞天,方圓千里之地,不過幾千人。
崔東山曾經調侃驪珠洞天,是天底下獨一份的水淺王八多,廟小妖風大。只是說完這句話,崔東山就立即雙手合十,高高舉過頭頂,使勁搖晃,念念有詞。
「午」字牌女子陣師,以心聲與一位同僚說道:「大致可以確定,陳平安對我們沒什麼惡意和殺心。但是我不敢保證這就一定是真相。」
劍修「卯」與那兵家修士出身的小姑娘問道:「勝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