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東山與姜尚真對視一眼。
一個說姜道友你是地主,理當由你負責收場,一個說崔道友你別撂挑子,這黃鶴磯尚未崖刻你那篇千古雄文,不能說沒就沒了。
一旦兩位止境武夫,徹底放開手腳相互問拳,又不願挪個地方比拼拳腳功夫,一拳一座涼亭掀翻滾落江水,一腳一大片白玉闌乾粉碎,一座聚寶盆的黃鶴磯能否留下半座,還真不好說。
所幸陳平安對姜尚真說道:「我們先回雲笈峰。」
然後陳平安朝那黃衣芸再次抱拳,「晚輩曹沫,回頭再與前輩請教拳理。」
葉芸芸只覺得仿佛天地重量驟然一輕,她抱拳還禮。
姜尚真立即與年輕山主拱手致歉,其實他今天擅自將葉芸芸從老君山帶來黃鶴磯,本就是有幾分私心,真要打得雲窟十八景變成十七景,姜尚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反正福地還有七八處候補景點,只不過負責黃鶴磯事宜的姜氏子弟和供奉客卿,事後免不了要在姜氏祠堂那邊撒潑。
裴錢跟着抱拳,與葉芸芸說道:「晚輩鄭錢,今天多有得罪,將來只要有機會,就去雲草堂拜訪葉前輩。」
葉芸芸點點頭。
陳平安帶着裴錢和崔東山離開黃鶴磯,先生師父,學生弟子,無巧不成書,三人竟然齊聚異鄉。
師父好像在想事情,裴錢就一路跟着,沒說話,崔東山則在那邊一個人掰手指頭,不知道碎碎念叨個什麼。
陳平安在走下黃鶴磯,在江邊渡口停步,突然說道:「我想好了,落魄山下宗,就選址在這桐葉洲,只是具體位置,我還需要走一趟老君山的山河圖。」
崔東山抬起袖子,振臂高呼,「先生英明,深謀遠慮,高瞻遠矚,功蓋千秋」
落魄山不但要從仙家山頭升為宗門,還要再來個下宗!
這意味着先生已經下定決心,等他返回家鄉,就不會再刻意隱藏落魄山的底蘊了。不但如此,還要順勢一舉創立下宗,讓浩然天下的東線三洲,北俱蘆洲,寶瓶洲和桐葉洲,全部嚇一大跳。
陳平安無奈道:「你可拉倒吧,給我消停點。」
崔東山當下這副德行,跟劍氣長城那座牢獄裏邊的飛升境化外天魔,挺像的。
當年在那遠遠鄉,擔任年輕隱官的年輕山主,當時是覺得化外天魔霜降與學生崔東山挺像的。
大概這就是一位遠遊客返鄉與否的最大區別了。
崔東山立即閉嘴。
落魄山如今都不是宗門,在寶瓶洲都無甚名氣,而這位剛剛尚未真正歸鄉的年輕山主,就已經想着創立下宗了。
浩然天下任何一座山頭成為宗字頭,絕對不是一種輕鬆的事情,想要再建造下宗,已經是登天之難,尤其是跨洲選址下宗,自然是比登天更難,一是難以獲得中土文廟的點頭許可,需要消耗宗門功德,再者難在入鄉隨俗,水土不服,玉圭宗荀老前輩為何要讓姜尚真捎那句話給自己?又為何是姜尚真擔任書簡湖真境宗的首任宗主?
同樣是作為下宗,骸骨灘披麻宗在北俱蘆洲的立足,同樣歷經坎坷,不得不數次更換選址,一路南遷到一洲最南端,最後還是靠着與鬼蜮谷京觀城的對峙廝殺,才好不容易站穩了腳跟。雖說這一切,都在披麻宗上宗的算計之中,其實一開始就是奔着壁畫城神女圖而去。但是披麻宗先前幾次駐足的風雨飄搖,北俱蘆洲修士的待客之道,確實讓披麻宗老一輩修士苦不堪言。
這就像許多世族豪閥出身的官宦子弟,在地方為官,一樣會百般不順,明面上一團和氣,暗地裏阻力重重,處處穿小鞋,當年驪珠洞天歷史上的首任縣令吳鳶,作為國師弟子,豪閥女婿,還不是被福祿街和桃葉巷的那些大姓家族聯手排擠得灰頭土臉,換成尋常毫無靠山的寒族官員,說不定反而不至於如此難堪。這裏邊涉及到太多的人情世故和宦海風波,涉及到十大族四大姓與大驪宋氏的掰手腕,所以又比如吳鳶飽受排擠,升遷緩慢,最終黯然離開,平調遠去舊朱熒王朝中嶽山腳擔任郡守,而之後的袁正定和曹耕心,兩位上柱國姓氏子弟,在龍州的仕途反而就要順暢許多,這就又是官場上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裴錢神采奕奕,反正師父說什麼就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