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何日可歸天子於舊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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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朝的法定都城,乃是洛陽,而非長安,雖然司馬鄴在長安踐祚,但就理論上來說,此處只是「行在」罷了,並未下詔正式遷都。
祖逖自收復洛陽以來,就一直在督造宮事,此事裴該自然一清二楚,所以祖士稚突然間問出這個問題來——啥時候把天子迎回洛陽去啊——裴該自然也早有預料。
當即微微而笑,心說果然是這事兒,就問祖逖:「未知宮室何日可完?」
祖逖微微苦笑道:「人錢兩缺,工程甚為緩慢,然而已較長安小城恢弘多矣……」雖然洛陽宮殿群都被劉曜一把火燒成了白地,不可能很快恢復起來,但利用從前的規劃,祖逖又花了半年多的時光,整天在工地上盯着,怎麼着也能見着一定成效,不至於比長安小城裏這臨時性的宮苑要差吧。
「……故我來前,便已暫停宮室之造,遣督護董昭加緊修建城郭,待城郭完工後,即可迎入天子。」
也不必要一定全都修完了,再把朝廷搬遷過去吧,終究如今天子尚未大婚,身邊兒沒那麼多人,朝廷里也缺額甚多,目前的宮殿、官署足夠用了——「洛陽為天下之中,武皇帝所定都城,數世山陵,皆在其側,既已克復,豈可久空啊?天子在長安,終不免播遷之譏,若還洛陽,朝廷聲威必將大長,四方士人輻輳,則胡寇不足定也。」
裴該承認祖逖所言有理,只有還都洛陽,才能使目前的朝廷在法理上再無一絲一毫的瑕疵——終究司馬鄴不是前代司馬熾明詔冊封的皇太子啊,他登基為帝,說不定就有死腦筋或者別有用心之輩,偏偏咬定名不正,言不順,不肯臣從呢?若是返都洛陽,則必然誰都沒話可說了。
只是這事兒,對於自己究竟是有利還是有弊呢?天子居洛,我是不是要跟過去?若不相從,是憑空將朝廷拱手與人,那我辛辛苦苦逐麴殺索,為的何來?可就目前的戰略規劃而言,是先底定關西,然後全力東進與石勒爭勝——胡漢劉氏已如冢中枯骨,不足為慮——我又不放心把雍、秦兩州交給別人去經營……這可該怎麼辦才好?
祖士稚你着的什麼急啊,多等幾年再提這個問題多好。裴該心說,我該找怎樣的藉口,才能將此事繼續拖延下去呢?
他腦子裏轉圈兒,就這麼愣了一愣,祖逖當即笑笑說:「我純出公心,文約勿以我為袁紹也。」如今的形勢,跟當年袁紹在鄴城,要曹操把漢獻帝從許昌送過去不同,我不是想要趁機謀奪你的權柄,這你大可以放心。隨即表態:「文約可奉天子都洛,逖願為國鎮定西陲!」
裴該擺擺手:「我之衷曲,適已剖析,士稚的忠心,我亦素知也。倘有疑君之意,又何必授以驃騎之號,且召君前來?」我不是擔心你祖士稚,而是……皇帝這玩意兒,交給誰都不放心啊,我是在擔心天下所有的人!
祖逖一開始並不想提出這個還都的問題來,因為如今他鎮守司州,洛陽在握,那麼急急忙忙地想把天子搬遷過去,裴該會不會懷疑是想奪權啊?然而裴該既然說了:「所謂莫逆,不在不疑,而在坦誠,心曲互剖,則流言自息矣。」祖逖就琢磨着,我心裏存着這事兒,若不對你明言,不就是不坦誠嗎?乾脆,我問上一句吧。
但必須得把話說明白了,我純是為朝廷威信考慮,不是為了奪你的權柄,你若是不滿意,咱們可以互換位置,你保着天子坐鎮司州,我去鎮定隴西。
裴該說你放心,我知道你所言純屬公心,而且合乎道理,我是不會懷疑你的——若怕你奪權,怎麼可能授予你「驃騎大將軍」之位,比我還高?然而——「我雖入朝,朝中尚多為西人,必不肯東歸,還當假以時日,徐徐圖之。且天子若東,隴道之斷不足以危及朝廷,則恐我無藉口以征上邽……」
祖逖點頭表示理解,說:「也不在這一兩日,我只求文約承諾,必將歸天子於洛,而非如索巨秀輩,唯敷衍而已。」
裴該當即表態:「我必奉天子還都!」其實他還並沒有考慮清楚,但在這個節骨眼上,可不能跟祖逖產生什麼齟齬,在兩人間留下什麼心結,所以啊——我先滿口應承下來再說吧。將來究竟如何,且等我想明白了再說,反正政治家砌詞改口本來就是很尋常的事情……
第三章、心曲互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