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價值多少,以何物支付,自然都由劉敷說了算,而且劉敷手頭除了軍械、軍糧,也沒有什麼別的東西,於是只簽下一張「白條」,要郁翎將來到平陽去支取。
郁翎心中苦悶,卻也不敢辯駁——若是個小軍官還罷了,自己可以將出卜泰來嚇阻他,可對面這位乃漢帝之子,封渤海王,拜大將軍,伸出枚手指來就能輕鬆捏死卜泰,我哪兒敢駁他的意思啊?人不直接沒收貨物,處死商隊眾人,我就算僥天之幸了……
難免越想越氣悶——這仗還不知道多久才能打完,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命折返平陽去,而就算你回去了,我上門討要貨款,就真能那麼容易到手嗎?若不以百金賄賂王府門子、侍從,說不定連你的面都見不着!於是才過黃河,他就寫下一封密信,交給一名機靈的隨從,命他:「聞汝擅泳,可急過小平津,前往成皋,將此信獻於裴使君——須得百貫為酬,若少一文,不必與也!」
什麼晉,什麼戎,我才不管哪,誰肯讓我安心做生意,發大財,我就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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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翎離去之後,劉敷立召麾下將吏商議,說:「阿兄恐是中了晉寇的奸計也!」
在劉粲看來,晉人糧秣不足,軍心必搖,己軍正好趁此機會擊破之,或者起碼也重創之,使其三五年內再不敢北窺,則胡漢國有機會西平關隴,北定并州,然後全力以謀中原。而在這種情況下,成皋方面突然發數千兵來攻孟津,正說明他們計窮力蹙,乃求僥倖一逞——不趁這個機會先下成皋,再破祖逖,要更待何時啊?
可是通過郁翎的講述,劉敷認定徐州兵比預先設想的還要弱——之所以能在陰溝水畔擊潰劉乂,那真是皇太弟太沒用,而非敵軍甚強。最近徐州後方糧道被斷,裴該使數千軍東歸,則他在成皋城裏還能剩下多少?說不定派出來這幾千人就是主力了吧?
既然徐州軍弱,又只有區區數千之眾,他們根本就沒機會拿下孟津,則此舉必為佯動也。為什麼要佯動?就是讓我方認定他們已無正面對戰之策、之勇,好引誘劉粲繼續向南方挺進。徐州方面或許是真沒有拮抗之力了,但祖逖的豫州軍卻未必……祖逖引誘劉粲南下,必有奸謀!
確實如安西將軍劉雅所言,我軍背山立陣,與敵對峙,候其糧儘自退,是最穩妥的手段。當然啦,那樣就無法重創晉寇,劉勛建議趁機決戰,也有一定道理……但劉粲若倉促南下,就難免會為敵所制,踩進祖逖預設的陷阱里去。
劉敷覺得還是應該提醒一下兄長,於是在與部屬商議過後,當即寫信給劉粲,把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末了建議劉粲謹慎,勿中敵謀——至於孟津這兒,就算沒有我在,晉人也拿不下來,完全不必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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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郁翎派出去的那名從人,本是荊州土著,極其擅泳,即便長江寬闊處也能輕易游個來回,何況河南東段黃河那狹窄的水道呢?當然啦,黃河終究是大河,即便流緩處,倘若不識水文,也是容易被攪進漩渦里去,屍骨無存的,所以他在郁翎的關照下,特意從水流較緩的小平津涉渡。
可是才剛登岸,就被晉軍給逮住了。
休說孟津敵情未明,即便已知端底,以郭默「雷霆營」這區區一千來人,若無萬全之策,他也是不敢往攻的,故此行至小平津附近,距離孟津渡不到二十里,便即暫且屯紮下來。隨即遣出騎兵往孟津方向哨探,但將近半數都為胡騎所殺,剩下一半兒全給堵了回來,竟然連渡口的影子都沒能瞧見。郭默正自煩悶,部下繩捆索綁押過來一人——正是郁翎那名從者。
這傢伙見是晉軍,倒並不害怕,只是水性雖好,口齒卻弱,又純是南音,郭默和殷嶠湊過來一起猜謎,好不容易才搞明白對方的來歷。郭默大喜:「汝既言自孟津北渡,復南歸河南,則孟津究竟有多少胡賊,軍勢如何?可備悉對吾言之。」
然而對方卻不肯說,只是反覆求懇,請郭默送他到成皋去,他奉命面謁裴使君。郭默惱了,便道:「如此拙舌之輩,如何為使?想必身上必有密信。」下令搜身。
那人還想掙扎,當不得數名「雷霆營」軍卒一起將之按翻在地,里里外外地翻檢了三遍——可惜一無所獲。郭默乾脆下令:「剝盡了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