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三公,官渡之戰,袁紹不是一樣一敗塗地,傷重而亡?」
趙溫尷尬地笑了兩聲,耷拉下了眼皮,不敢和張紘對視。
「學問又是什麼?五經還是諸子百家?」
「難道這些都不是?」
「是,也不是。」
趙溫驚訝地看着張紘,有些陌生的感覺。眼前的張紘和他了解的張紘似乎不太一樣了,居然說五經不是學問了。他可是一個學習儒家經典多年的名士,怎麼會這麼說?
「當年在洛陽偶游白馬寺,曾聽一浮屠道人說過一個故事。子柔兄可有興趣聽聽?」
趙溫眼神疑惑。張紘怎麼突然說起故事來,還是一個浮屠道人說的故事。他摸不清張紘的用意,便點點頭,決定先聽聽再說。張紘不緊不慢,講了一個故事。
「西域有一國,多有大象,其國有一王,問眾盲者是否識象,盲者皆言不識,於是王便命來牽來大象一頭,命盲者以手摸之,然後再問,盲者眾說紛紜,摸象腿者言象如柱,摸象耳者言象如扇,摸象身者言象如牆。」張紘笑盈盈地看着趙溫。「子柔兄,你覺得大象是柱子,還是扇子,還是牆?」
趙溫有些惱怒,反唇相譏。「我垂垂老矣,不能因時趨變,的確有些不識相(象),讓子綱見笑了。」
張紘朗聲大笑。「非也,子柔兄着相了。」他從壁櫃裏取出一壺酒,又取了兩隻酒杯,遞給趙溫一隻,倒了半杯酒。趙溫看着半杯酒,忍不住譏諷道:「滿酒淺茶,子綱也忒小氣了。」張紘眉毛輕揚,再次給趙溫倒酒,眼看着就要倒滿,馬車不經意的一晃,趙溫手不穩,杯子一晃,半杯酒全灑在衣襟上。
張紘停住,戲謔地看着趙溫。「子柔兄,還要加滿嗎?」
趙溫面紅耳赤,將半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又賭氣的將杯子伸了出去。張紘點頭贊道:「看,子柔兄還是能因時趨變的嘛。大象既不像柱子,也不像扇子,但它的確有一部分像柱子,也有一部分像扇子。學問既不是五經,的確也有一部分是五經,但五經是學問的一部分,卻不是學問本身。」
趙溫舉手連搖。「你慢點說,我有點暈,你這是白馬非馬之辯嗎?」
「白馬自然是馬,馬卻未必是白馬,五經是學問,但學問卻未必是五經。子柔兄不妨往高處看。孫將軍雖不讀書,卻不代表他沒有學問。大音希聲,聖人行不言之教,孫將軍戰沙場,戰無不勝,治五州,百姓安康,集思廣益,從善如流,深諳治道之本,難道這不是學問?」
趙溫無言以對,只好說道:「說來說去,無非是子綱以為孫將軍勝於陛下,乃當世聖人,不世明主罷了。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談判,就請子綱輔佐孫將軍率兵叩關,一決高下便是了。」
「不然。」張紘搖搖頭,舉起手中酒杯,呷了一口。「孫將軍非不能也,實不為也。天子眼中只有王朝興衰,一姓之榮辱,孫將軍眼中卻有華夷之辨,天下之更替,恕我直言,此二人不可同日而語,是以知孫將軍必勝,而天子中興難期。」
趙溫有點急了。「你未曾與天子見面,如何能知天子眼中無華夷之辨,天下更替?」
「陛下有意引羌人入關中,焉來華夷之辨?遷都長安,如何知天下更替?子柔兄難道以為去年的旱災、今年的雪災只是意外?不然,一日有早晚晝夜,一年有春夏秋冬,五百年亦有冷暖更替,如今便是五百年之秋冬,大雪、嚴寒將接踵而至,糧食歉收只是開始。當此之時,禽獸亦知南飛,何況於人?棄洛陽而都關中,看似高明,實乃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矣。」
趙溫大驚,顧不得和張紘嘔氣。他仔細想了想,又覺得張紘所言似是而非,不過是狡辯之辭。最近這幾十年,嚴寒、大雪、霜凍的確要比以前多一些,可是這不過是上天對朝廷亂政的警告,並非什麼五百年寒暑之變。如果天子行善政,用賢良,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排斥老臣,只信任荀彧、劉曄等少壯之臣,這些災異自然會消失。
「子綱,照你這麼說,豈止五經不是學問,聖人之言都不足論矣。你這說法,倒是有點像荀卿的說法。不過荀卿雖是儒者,卻劍走偏鋒,教出了兩個法家弟子。你就不怕孫將軍履秦始皇覆轍?」
張紘笑而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