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俠。
墨巨俠也在看着獨自抗拒驚雷的徐弱,眼神越發明亮。
如星辰。
卻依然沒說一個字。
徐弱長嘆了口氣,用盡全力,將那道無色驚雷摧毀後,握劍的手已經不穩,趁着第二道無色驚雷還沒有落下,這位墨家子弟慘然大笑:「弟子之恩師曾說矩子祖師之論:非攻者,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庶國,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
墨巨俠聞言,渾身顫了一顫。
徐弱雙目之中僅血淚,已看不見。
但不需要看。
他只是繼續豪邁大笑,說道:「兼愛,天下之間,大小想兼互愛而仁也,不以大為強,不以小為弱,眾生皆平等。」
墨巨俠看着渾身浴血的徐弱,微微嘆了口氣,旋即長身而起。
點頭。
徐弱依然沒有看見。
他只看見了死亡。
無色驚雷之後,隨着他說出墨巨矩子祖師的主張學說,這片天下的天道,終於徹底被引燃,天穹之上,沒有落下驚雷。
只是飄下了一片七彩雷雲。
很快。
與其說是從天穹上飄來的七彩雷雲,不如說這一片七彩雷雲是在徐弱身畔驟然出現。
雷雲籠罩着徐弱。
如一個囚籠。
囚籠之中,閃耀着成百上千的無色驚雷。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徐弱一頭長髮化為灰燼,持劍的手更是只剩下白骨,而且還在蔓延——徐弱的肉身在七彩雷雲形成的囚籠里,在成百上前的無色驚雷下,迅速消融。
最多十息。
徐弱就會在這片雷雲囚籠里,化作一堆白骨。
徐弱已看不見墨巨俠。
他的眼前,只有無盡的無色驚雷,那片七彩雷雲的囚籠,徹底斷絕了他看向外面的視線,也斷絕了他的感官。
他看不見聽不見,只能無奈等死。
然徐弱無懼。
但也只能放棄掙扎,只剩白骨的右手鬆開,長劍落地後便化作碎片。
如此,那便死吧。
可惜,依然不能見矩子。
看不見也聽不見的徐弱,眼前忽然爆發出一道絢麗的紅光,宛若有一輪太陽在眼前炸裂。
不。
是一千輪太陽!
身畔形成囚籠的七彩雷雲,如那大雪遇着夏日,幾乎只有一個呼吸間,便已消融不見,再無絲毫天道之威。
旋即,耳畔傳來墨巨俠的聲音,溫潤醇正,「我不知孟勝是誰,但他教出了個好弟子。」
徐弱心中升騰起希望。
墨巨俠出手幫自己,難道他……
下一刻,徐弱笑了。
因為那個懷中已經沒有包裹的少年墨巨俠,此刻渾身綻放着肉眼可見的墨色毫光,洋溢着難以言行的聖人之氣,抬起頭看了看天,望着天穹之上的排空萬里的七彩雷雲,輕輕說了一個詞:「非攻。」
這是很簡單的一個詞。
然如敕令。
整個天地之間,都在響盪着墨巨俠的聲音。
黃鐘大呂!
夕陽最後的光線驟然穿過七彩雷雲,射在瀾山之巔,旋即無數陽光穿透七彩雷雲——天穹之上的萬里雷雲,就這麼消弭無形。
墨巨俠負手,不看天,而是望向瀾山之外的廣闊平野,繼續言說。
「兼愛。」
「尚賢。」
「尚同。」
「天志。」
「明鬼。」
「非命。」
聲聲如黃鐘大呂,滾滾萬里,天下無人不聞。
聖人出世!
天穹之上,再生七彩雲,排空萬里,皆為祥雲。
墨巨俠站在那裏,眸子平和,閃耀着睿智,神態恬淡,卻又透出不沾塵埃的聖人青氣,如一座偉岸高山,矗立在天地之間,成了今日這片天下唯一的存在。
瀾山之巔,瀰漫着異象。
隨風飄揚。
遠空傳來脆鳴。
無數本以歸巢的飛鳥越空而來,不過片刻功夫,便有成千上萬的飛鳥於低空盤旋,五彩繽紛,展翅翱翔於瀾山之巔,形成一道巨大的鳥群渦流。
然而寂靜無聲。
百鳥無數,旋繞瀾山之巔,久久不去,蔚為壯觀。
瀾山周圍百里內,無數走獸伏地,不敢出一聲。
飛鳥來朝,百獸伏地。
此乃聖人之姿。
徐弱站在墨巨俠身後,怔怔無語。
已是淚流滿面。
在他登山而來的方向上,兩位黑衣劍客呆滯在大樹陰影下,忍不住跪了下去。
山下,摘星山莊裏,吃過晚膳後和夫人在池塘畔散步的王五,先是看見天穹雷雲,又見驚雷,旋即瀾山之巔炸裂出一千輪太陽般熾烈的紅光。
心中便有所猜測。
下一刻,便聽見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排空萬里滾滾而去。
王五亦是大笑。
旋即彎腰,對着山巔行禮,「王五見過墨聖人。」
王五身後的池塘里,水波不漾。
池面,上千游魚齊浮水面,整齊而規律的朝拜瀾山之巔,魚頭出水面,魚尾並排而輕輕搖曳,壯觀至極。
穎昌府北鎮撫司那個衙門外,千戶趙庸和緊急趕來的知府杜源並肩而立,望着霞光之下的瀾山之巔,看着久久不去的百鳥,杜源扯了扯嘴角:「北鎮撫司不管管?」
趙庸翻了個白眼,「我還想活着。」
先是引驚雷,繼而引發天地異象,這樣的事情趙庸還是第一次看見。
如此聖人之姿的異人,別說我區區一個麾下也就這麼幾十個緹騎的北鎮撫司千戶,就是坐擁天下的女帝也不願意招惹啊。
曠野之間有一堆篝火,披着斗篷遮掩了面目的姬月和另外一人盤膝而坐。
劍皆擱於腿上。
忽有風來,吹動篝火搖曳。
旋即,天穹之上有悶雷滾滾,姬月仔細辨聽,然後猛然站了起來,又無力的坐了下去,苦笑着喃語了一句:「墨巨俠真是他啊。」
那人醒了。
而且成為了這方天地的聖人。
難道真要將自己辛辛苦路歸攏起來的墨家勢力盡數交還給他,只為了那狗屁的非攻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