蠟燭燃盡,燭淚溢滿銀台,堪堪淌出,未及落下便停滯半空,仿佛光陰就此凝固,只是彌散的麝香卻漸漸消去了,窗欞間射入的晨光愈發清明,羅帳中已寂靜下來,只余綿長的呼吸聲。
雲錦鴛鴦被被掀開,蕩漾着漣漪似的溫潤光澤,李長安一低頭,段紅鯉側臉貼在他胸口,根根分明的眼睫闔動,塗脂般的嘴唇微張,發出夢囈聲,李長安放輕了動作,手撫過她臉頰,下巴,划過微弓的脖頸,放在她柔若無骨的肩上,輕輕推開。
再為她蓋上被子,他坐起來穿好衣物,拇指摩挲過醬紫色牛皮革帶,系好銅扣。
咔嗒一聲,聲音很小,段紅鯉卻醒了,她翻身,單手撐腮,慵懶看着他束起頭髮,扣好護腕。
李長安走到一旁,把刀掛上腰帶,這才回頭對她說:「去廚房拿些吃的,你在此等候。」
說着,他摸向囊中魚符,以靈元激發,同時對段紅鯉使了個眼色,看向屋頂。
屋頂瓦片發出極細微的聲響,像是狸貓經過,尋常人就算細聽也無法察覺。
段紅鯉道:「我與你同去。」
院外,幾名甲士正緊張觀察着屋內動靜,聽到屋內女聲時,有人喉結動了動,低聲罵道:「那廝艷福不淺。」
「可惜啊,也只能痛快一時。」
有人忽然說:「這麼久還沒出來,他們會不會發現了什麼?那人能獨闖郡主府,就算當時府中沒多少守衛,他實力也定然不差。」
「察覺又如何,諒他難逃咱們的天羅地網。」
這時,屋內傳來嗔怒聲:「陰瓶這丫頭,當真嬌縱慣了,往日辰初便會過來,現在都幾時了?」
院外幾名耳力出眾的甲士鬆了口氣,其中一人高高抬手,扣起食指中指,讓眾人靜觀其變。
同時他又看向邊上被塞住嘴的銀瓶,小丫頭大氣都不敢出,面色煞白,抖得篩糠似的。
邊上有人道:「都頭,若讓她去引蛇出洞,跟明擺着告訴他們咱們有埋伏差不多。
「他們知道也插翅難飛。」
「都閉嘴。」被稱為都頭的甲士和其他人穿着打扮一樣,說話時卻頗有威嚴,他皺起眉頭,「昨晚郡主府中鎮守的是種道境修行人,屋裏那人至少也是種道境。」
安來郡主之死事發突然,連夜被調度過來此處捉拿殺人者,多數人並不知內情,聽聞屋內的是種道境修行人,登時無言,攥着兵刃的手緊了三分,指節發白。本以為眾人捉拿一人是小題大做,眼下看來他們卻有性命之憂,種道境的實力,已非人多就可以彌補。
他們幾乎未曾對付過種道境,種道境的地位在一州之內,幾乎已處在塔頂,而塔尖則是元始境,元始境卻已是足夠成為一州之內大宗殿主的修為。縱使是俊來城郡王,身邊跟隨的也只不過是種道散修罷了。
登時有人抱怨:「是修行人行兇,此事合該由靖道司管,怎麼落到咱們頭上了?那些人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咱們區區凡人……」
都頭冷笑:「靖道司雖管束修行人,但唯獨對修行人與王室的爭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真是邪道魔頭,大肆屠戮王族,靖道司才會插手。美其名曰讓王室心存敬畏,其實多半是不想看他們過得太舒服,嘿嘿。你們聽聽就好,若有人傳出去了,也別講是我說的。」
他轉頭看向院牆:「總之靖道司多半不會管這破事,便要落到咱們頭上,這位種道高手,可就得交由咱們對付了。」
有人顫聲問:「若那人是種道以上……」
「那咱們就自己割了頭顱送上去吧,也省得人家動手。」都頭呲起白牙,冷笑一聲,他倒沒怎麼擔憂。
他不動聲色向側後方瞥了一眼,那兒停着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車簾垂下,裏面沒有動靜,車邊侍衛垂手而立,別人不知道,他卻知道車裏面的就是俊來城郡王。
李長安推開門。
院內一片寂靜,連鳥雀都不願飛來此處,他信步走到院中,似毫無防備,段紅鯉便走在他身邊。
李長安回頭望去,被雨洗過的屋頂連片落葉都沒有,方才的異響也不見來源。
他說:「銀瓶不在了。」
段紅鯉道:「你殺人與她無關,他們也不至於對一婢女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