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伸出來的幾枝初綻桃花,不知何時被春雨切下數片,零落離枝落在青石板上。
城門處的青石板上同樣花蕊零落,某間酒鋪旁,朝小樹與諸位同生共死多年的兄弟,用長安城內的桃花下酒,痛飲數杯然後告別。
春雨一場一場,剛剛認識或者剛剛重逢的人們生離或者死別,來自渭城的少年和他的小侍女不知不覺間度過了他們在帝國都城的第一個月,然後終於迎來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個日子,如果把那些生死間的事件全部不計算在內的話。
今天書院開學,沒有說錯,確實就是開學,因為書院開學第一天同時舉進入院試,能夠通過入院試的,便將成為長安書院光榮的一名學子,而沒能通過入院試的備考生,他們看到過莊嚴的開學儀式,見到過書院的真實模樣,想必這段回憶將成為今後生命中難忘的一段,有所安慰。
清晨五點鐘,寧缺和桑桑就起了床,開始梳洗打扮用早飯。書院開學對整個大唐帝國,甚至是整個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於長安城的民眾,更是早已翹首期盼多日,各式小販都提前開始營業,所以主僕二人很幸運地吃到了酸辣麵片湯。
寧缺不停打着呵欠,揉着有些發澀的眼睛,明顯昨天夜裏沒有睡好,桑桑更是頂着兩個比膚色還要深的黑眼圈,看模樣比她家少爺還要緊張幾分。
禮部有專門接送備考生的馬車,但因為寧缺要戴着桑桑同去,所以選擇租馬車單獨前去,車行的馬車知道這位主顧的身份,不敢怠慢,半夜就已在巷口待命,所以他們主僕二人出了老筆齋,便馬上動身向南進發。
在東城時還好,馬車一入南城便變得寸步難行,此時正是黎明的黑暗時,寬敞的朱雀大街上顯得有些陰暗,被數百輛馬車塞的死死的,天空中飄着微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數不清有多少車輪在移動,有多少馬蹄在惱火地踢着雨水。
禮部接送備考生的馬車當先放行,拿着入院試憑證的考生馬車也在城門軍的指揮下,艱難地擠出一條血路,沿着鼓樓衝着朱雀門的方向排成了一條長龍,今日的長安城書院備考生是最重要的人物,那些參加開學大典的各部衙官員甚至是王族親貴的馬車,都被擠到了旁邊,至於那些買了入場門票準備去看熱鬧的富商書生們,更是被毫不客氣地趕到了最後方。
考生比官員重要,比那些能為帝國帶來稅收的富商們重要,這看上去有些不可想像,但就是事實,而且看那些安靜的華貴馬車,和面色如常的隨從護衛們,可以想見過往無數年間,書院開學時都是這副模樣。
寧缺和桑桑坐在車廂中,時不時掀起車窗簾角看看周遭的動靜,略有些緊張焦慮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當馬車終於駛出長安城南門,順着寬敞官道向着南方那處仰之彌高的雲中高山進發時,他甚至有了心情欣賞景色。
春雨還在淅淅瀝瀝的下,但那處陡然從河渭平原間拔起的高山卻不受絲毫影響,因為山峰之前一片清明,而山峰更是在雨雲之上,初升的朝陽投射出的光輝,被山崖反射,向世間灑出片片光芒,感覺十分溫暖。
車行細雨之中遙望前方朝陽下的山峰,寧缺的心情驟然變得極為平靜,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那裏有很吸引自己的東西,有自己很喜歡的某種味道。
長安之南,大山之下,便是書院。
正是那座經歷千年風雨,始終沒有名字,比大唐帝國歷史更為悠久,為大唐和天下諸地培養了無數前賢名臣,並不神秘但近乎神明的書院。
也正是寧缺費盡千辛萬苦,一定要走進去的地方。
大山無名,陡然起於平原河流之間,直衝天穹。
書院無名,默然現於紅塵濁世之間,屹立萬世。
數十輛馬車依次駛抵大山腳下,那些車廂內的談笑聲戛然而止,前來參考的學子們並未有感受到任何氣勢壓迫,只是因為心中的尊敬而必須沉默。
朝陽清麗光線之下,山腳下是一片面積極大,由青青草甸丘陵組成的緩坡,起伏不定有若凝固的海浪,青草茵茵如畫,畫間隱現十數道交綜複雜的車道,道旁隔一段距離便栽着幾株花樹,草甸中央更是花樹成群,白白|粉粉不知是杏花還是桃花的顏色,並不規則卻極為美妙地塗抹在山坡間,美麗到了極點。
第七十一章 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