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八月,月桂飄香。
濟南府省府東街的試院內,東西兩側的考棚中坐滿了奮筆疾書的考生,做秀才雖然風光,但功名要維繫着就每年都要歲考,考完還要根據成績定等級,等級太低就要挨板子。
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扒了褲子打板子,只想想就覺得臊得慌,當然,這還只是肉體攻擊,打完板子被革掉功名的精神攻擊才是最可怕的。
曲清言前一晚睡得不好,這會腦子裏亂亂的,想到這個時代嚴苛的科舉制度,也不敢再胡思亂想,抬眼看向前方糊在燈籠上的考題,細細想着要如何破題。
她十三歲考取秀才的功名,還未來得及再做詳細打算,她那位做縣令的父親就被落石砸中腦袋不治身亡。
斬衰期三個年首,她六月里才脫了孝服就好巧不巧的趕上了濟南府的秀才歲考,這還是她第一次參加歲考,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長條案的桌子,每隔兩尺一個位置,她這次的編號運氣着實不算好,左右兩側都挨着胖子,稍稍一動,就能碰到對方黏膩膩的身子。
座位下方一個黑瓦的尿壺,左手邊最胖的那個放下筆,已是又撩開衣擺,將尿壺提了起來。
曲清言死死的咬着牙,眼珠都不敢亂動一下,生怕自己會看到什麼辣眼睛的物件。
她雙眼落在剛剛謄下來的考題上,這一屆的提學官余有台乃成順二年丙戌恩科的狀元,為人方正憂國憂民,考題出的也格外大氣,只四個字:維民所止。
曲清言知道這四字出自《詩經·玄鳥》,原文是「邦畿千里,維民所止」。意謂國家廣闊土地,都是百姓所棲息、居住的,有愛民之意。
余有台這題目大氣廣闊,帶着狀元的心胸自是沒錯,但曲可言卻是記得這四個字在她前世的歷史上曾造成的文字獄,當年了解過文字獄的因由後,她還特意研究過這道考題,此時下筆沒有任何猶豫,《五經》文寫的一氣呵成,難得的連刮刀都沒用上一次。
艱難的熬過歲考遞了考卷,曲清言只覺一層皮根本不夠掉,她借着寬大的袖袍抖了抖僵硬的手臂,就見着兩側的胖子面容嚴峻,不斷的看向大堂。
只提堂的幾位考生將大堂內的風景擋得嚴嚴實實,曲清言抬眼掃去,就覺想看的一眼都看不到。
「提學官大人。」
左手邊尿頻的那位胖子再是等不住,眼見着有府兵來趕人,忙大聲叫了起來,可翰林出身的提學官大人又豈是他一個秀才可以唐突的,本來動作還不算快的府兵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就將那胖子壓了出去。
幾日的考試都沒出亂子,府兵不敢再給眾人機會,怕再有人出言唐突了堂中的提學官大人,提着棍子加快巡視,不斷的催着考生快些離開。
考棚內因着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亂做一團,曲清言還未整理好的考籃被身後衝上來的一位考生一腳踢了出去,她抬手去抓沒能夠到,就眼睜睜的看着那考籃一個拋物線,直接砸在了提學官的頭上。
踢籃子的考生傻了,她身邊推推搡搡的人傻了,曲清言也傻了。
她心裏把踢籃子那人罵了不下一百遍,可還得快步擠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大堂出來的幾位大人面前。
這個時候多說多錯,乖乖的跪着就對了。
踢考籃那位仁兄此時反應也極快,擠過來也是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見,見過提學官大人,知府大人,小的,小的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小的吧。」
這人一邊胡亂的說着一邊拼命的磕頭,弄得曲清言在一旁磕頭吧,也不是,不磕頭吧,似是也不太好。
余有台低頭看着身前跪在地上的二人,面龐青澀的這個,一身簇新的藍衫似是還沒穿過幾回,儒巾軟帶垂在脖頸間,倒是顯得脖頸白皙修長。
他目光一閃挪向另一側,就見着正拼命扣頭的那人矮胖的身量,須鬢黑白各半,頭上戴着破儒巾,身上藍衫已是打了重重補丁。
對比太過強烈,余有台也不難為自己目光一轉就又落回曲清言身上:「姓氏,籍貫。」
曲清言心下一驚,這是要抽了他們的考卷?
考場之中,若是有人唐突頂撞了提學官或是知府大人,輕則扣戳子評為下等,重則抽了考卷,取消考試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