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潼坐在梳妝鏡前散頭髮,紀氏洗漱了出來,身上只穿一件月白寢衣,頭髮散下來披在肩頭,只這幾步路就又熱的出了一層薄汗,天越是熱她就越是穿不住衣裳,肚皮倒不是揣了個孩子,而是揣了個火球。
心口發熱,手腳盜汗,略一覺得燥就要丫頭打扇,這時節已經換了細竹涼蓆,連羅漢床上褥子都鋪不住,只圖涼快,哪裏還怕硌人,若不是怕用冰傷了身子,恨不得此時就擺了冰盆進屋。
屋子裏也不掌燈,那點子燈火看着也覺得燒心,妝枱上點了燈,紀氏立在明潼身後,竟還讓丫頭把燈拿得近些,照着明潼的臉:「娘的大囡,越長越大人相了。」
眉眼確是越長越開了,面上卻還細絨絨的生着絨毛,分明還是個女娃,只她臉上向來沒有稚氣模樣,自小就又是個大人性子,得細看了,才瞧出不同來。
「三姑娘生的像太太,再大幾歲,才是模樣好呢。」瓊玉傾了臉盆里的水,又絞了涼毛巾擺到床邊架上,讓紀氏一伸手就能拉過來抹汗,正要去抱鋪蓋,紀氏攔了她:「你也回去睡罷。」
「這怎麼成,原只太太一個也得兩個人守夜,今兒三姑娘既在,得更多個人侍奉着才是,哪裏還能離了人呢。」瓊玉不曾說話,情先開了口。
紀氏擺了擺手:「你們去吧,我月份還淺,側睡翻身都不礙的,叫咱們娘倆兒一處,不要旁人擾了。」
情還不放心,紀氏便叫她睡在外室,把門掩上,自個兒給明潼通起頭髮來,明潼拿了靶鏡,自鏡子裏看見紀氏抓一把頭髮,自上梳到下,怕她站久了累,梳兩下道便:「娘坐吧,我自家來。」
頭髮已然養到腰間,開了妝匣子,光是梳子就有七八種,玳瑁的牛角的,一頭頭髮養的烏光水滑,燈下邊一照,緞子一般泛着光,抓在手裏一大把,便是梳個牡丹頭,也不必帶假髻了。
紀氏握了竹扇骨,眼帘略垂一垂又抬起來:「你同你六妹妹一個院兒,住的可慣?」兩人住着一個院落,原就是明潼提起來的。
紀氏還當是女兒喜歡這個妹妹,似她當初喜歡澄哥兒,有了個男娃娃,便想身邊再有一個女娃娃,恐怕還有幫她分擔的意思,哪裏知道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算起來明沅在上房養着也快半年了,可明潼卻還將她當外人待,紀氏抱明沅過來,原是拿她打壓睞姨娘,叫她知道做妾的本份,別打量着養活個哥兒就尾巴翹上了天。
這一養便不能放手了,原不過加雙筷子加個碗,哪裏知道肚裏這胎竟來的這樣巧,顧及不了她,這才把她放到大女兒那裏,原還當這個一向聰明的女兒是明白自己的心意才提前開口,哪裏知道她全不是那般想頭。
明潼把落下來的頭髮打了個結子擱到梳子下邊壓着,聽見紀氏問話,漫不經心:「她能有甚個事,不過吃飯睡覺罷了。」
紀氏聽見這話擰了眉頭,明潼半點也沒覺得說這麼有甚個不妥當的,還當母親是乏了,瞧見紀氏這時節已經拿出涼扇來,伸手就接了過去,給她打扇子,還扶着她先睡,趿了睡鞋去吹燈,摸黑上得床,母女倆頭挨着頭躺在一處。
紀氏側了身子頭枕在枕上,散了頭髮,白玉一樣的面龐卻不見笑意,兩道長眉緊蹙,一手摟了明潼,一手撫在肚皮上。
因着吹了燈,明潼靠着母親身上,知道她瞧過來,卻看不見她面上擔憂的神色,明潼心頭鬆快,聞着紀氏帳子裏掛的佩蘭香,闔了眼兒吁出一口氣。
紀氏也跟着吁出一口氣來,她隔得會子,慢悠悠開了口:「大囡,你同娘說說,你心裏頭,為了甚事不痛快?」
明潼張開眼睛,還未開口,就先叫紀氏摟住了肩膀,紀氏的手又暖又軟,撫着她的面頰,捏捏她臉蛋上的肉,跟着再摸到肩上,輕輕撫了一下。
只這一下,明潼剎時闔緊雙眼,可眼淚還是順着眼角滑下去,眼淚浸在紅綾枕上繡的碧蓮葉,倒似露珠兒,滾得兩滾,打濕了蓮花心。
她越是克制着不說話,紀氏越是嘆息,抬了手不住拍着她的背:「大囡,同娘還有甚話不好說?」
明潼抬手按住眼睛,心裏的事是再不能告訴紀氏的,這世上誰都不能說,她只要想到往後那些日日月月,就覺得從骨頭縫裏沁出寒意來,吊着的心一刻都不能鬆快。
「你能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