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禁眼放精光。然,未得眾僧請食,三人卻並不動手去拾桌上筷子。懸月老和尚看了,溫聲笑道:「施主不必拘禮,但請取筷吃罷!我們早已膳畢,此間素菜、素麵本就是為你三人要的,無需客氣。」
得了老和尚的準話,三人始站起身,躬身向眾僧致謝,禮畢始拾筷進食。
法空和尚一旁看了,惻隱之心漸盛,輕聲默念:「阿彌陀佛,願佛祖慈悲,渡盡世間一切苦厄!使人皆有所食,居有其所,衣有所着。願我佛慈悲,渡盡世間一切苦厄,了去一切惡業,善滿人間!阿彌陀佛!」女子正低首吃着面,聽了他輕聲默念,雙眼中淚水止不住地往碗裏掉。
六碗素麵、三碟素菜便是三個尋常壯漢也未必吃得完,然這體虛瘦弱的婦幼三人卻將它們盡數裝進了腹中。見真如和尚折身往櫃枱去,似乎是要去添面加菜,女子忙從座站起,躬身喚道:「大師請留步,我母子三人已腹足,再進食不得,多謝善施!」真如自忖他們三人想來也是吃了飽脹,便返了回來。
「施主,貧僧等人乃天柱山苦禪寺的和尚,數年不曾下山。不知此間發生何事,竟至於饑民遍地?」法空和尚雙手合十問道。
女子回禮,答道:「大師,妾身本是上河郡屏州城人士,這兩個是我的孩兒。」言及此,女子頓了頓,伸手分別輕撫了兩個孩子,眼中淚光漣漣,儘是不舍與無奈。只聽她接着道:「夫家姓謝,乃是屏州城百年的名門望族。妾身的夫君是個致仕的州府政司,家中置辦了良田千畝,衣食從來無憂。」
眾僧見三人禮數周到,行止恭敬,早猜到他們不是尋常的出身,卻沒想到是個州府老爺的家眷。法空臉有奇意,再問道:「施主既有如此家業,何至於流落為饑民呢?這可是因由着甚麼事?」
「呵呵,萬貫家業如過眼雲煙。一場天災將這一切物事帶去,半點也不留。」女子慘笑道。
法普和尚原本少言,這時卻也忍不住問了:「哦?究竟發生了何等天災?」
女子雙眼迷離無神,猶如靈魂出竅了一般,喃喃回道:「一場罕世洪災。」她一邊說着,一邊不由地抱住了兩個兒子,輕聲言道:「三月,屏州城接連下了十日暴雨。二十五日,屏州水壩決堤,滔天大水凶如罕世猛獸,吞噬着萬事萬物。所經由處,屋瓦人畜一概不留,生機盡數被滅。大水過後,屏州城四、五十萬浮屍溺殍暴野在外,四、五十萬孤魂野鬼夜夜悲鳴哀嚎,其慘,尤甚於佛家的阿修羅地獄!」
「甚麼?」法普大驚,臉色均不由一變,問道:「施主,是四、五十萬人麼?」女子說得明白,他也聽得清楚,卻猶自不敢相信。其餘八僧何嘗不是和他一樣的反應?一場大水帶去四、五十萬條活生生的人命,這當真從所未聞。佛門向來從善,聽說了這人間至慘之事,便是他們多年持身修行至古井無波,此時亦不免神傷心瘁。
「哪裏不是啊!聽說屏州全城六十幾萬人,活下來的不過十數萬而已。」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原是老掌柜聽了他們對答,行了過來,忍不住插話。他拿了椅子在一旁坐下,唉聲嘆道:「這些日子,孝州多了許多屏州來的災民,我聽他們講了不少。唉,那個慘吶!十室倒有九室被滅門絕了戶。屏州城的屍臭味,隨風飄出了幾百里呢!僥倖活下來的人,亦是甚麼也沒有了,不得已四處去逃荒,這路上又不知死了多少人。唉,慘啊!」老掌柜一邊講,一邊搖頭抹淚。這些日子,他盡做着蝕本的買賣,已施捨了不少災民,只是他也有着老少要養活,力不從心啊。
法普想着屏州城屍橫遍野,百里飄臭的景象,心中不由一慟,當即盤膝坐下,雙手合十,念道:「阿彌陀佛!」圓月老和尚見了,輕聲道:「我等,為屏州亡魂超度!念往生咒千遍!」言畢,席地而坐,輕聲默念起來。餘下七人見了,亦跟着坐下默念往生咒:「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利都婆毗,阿彌利哆。悉耽婆毗,阿彌唎哆。毗迦蘭帝,阿彌唎哆。毗迦蘭多,伽彌膩,伽伽那,枳多迦利莎婆訶!」
一時客棧內梵音裊裊傳開。孝州乃佛學盛傳之地,百姓少有不涉經咒。過往食客、行人見狀,不少人跟着席地坐下,輕聲念咒,為千里外的屏州那數十萬亡靈超度往生。
第一三六章 席地誦咒渡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