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氣勢洶洶闖進來的四個人,此時一個正站在黑板前面色陰晴不定,剩下三個在嘩嘩嘩地翻看着那一本本厚厚的簿冊,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劉侍郎忍不住輕輕舒了一口氣。
他不擔心未來女婿太厲害,於是女兒嫁過去之後,可能會受欺負,他只擔心未來女婿太沒用,日後女兒在妯娌面前一輩子抬不起頭來。所以,見陸三郎剛剛在別人的為難之下對答如流,此時卻為難得別人進退維谷,他忍不住向陸綰豎起了大拇指。
而陸綰固然是大笑開懷,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但趁人不注意時,他卻對門口的一個心腹隨從打了個手勢。
就算是皇帝事先吩咐過,於是他預料到有不速之客會登門,而且十有八九還是找茬的惡客,可是,在他一點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人竟然直接闖到了冠禮之後醴席的地方,他這陸家是成了任人出入的篩子嗎?
如果查出來是皇帝特意安排的也就罷了,如果是張壽從中設計也就罷了,如果是陸家人自己安排的,甭管是他那另兩個兒子,還是想出風頭出瘋了的陸三郎,他都饒不了他們!
陸三郎並不知道,自家老爹已經在發狠了,打算徹查這四個人擅闖的事件。他這會兒腆胸凸肚地站着,落在皇帝眼中,那簡直是一隻小試牛刀就旗開得勝的鬥雞。
雖說之前還有些好笑陸三郎竟然假公濟私,借着考核篩選別人的機會,凸顯自己的天賦和能耐,但這會兒皇帝已經不這麼看了。作為有個算學宗師當老師的天子,天元術和四元術這種東西,他當然也在當初求學於葛雍的時候涉獵了一下,然後……當然就沒有然後了。
歷朝歷代那些算學老祖宗傳下來的算經,就他看到的那些書,大多都是一模一樣的宗旨:那就是,我只負責提出一個非常疑難的問題,然後提綱挈領地簡略提一提解法,然後給你一個答案。至於你看不懂,那是你天賦差,沒能力,和我沒關係。
那些算經根本就沒打算讓普通人看懂!於是傳到最後,往往就只有兩個字——失傳。
所以,他雖然明知道張壽的師承有問題,明知道張壽能夠在太祖皇帝推廣的阿拉伯數字之外,更沿用了一套來歷不明的符號體系,明知道葛雍在大包大攬替張壽遮掩,可他還是選擇性忽略了這些,因為他隱隱覺察到,這些東西很有用。
皇帝不但把三皇子丟給了張壽去教,自己也在饒有興致地自學,順便也好輔導一下兩個兒子。此時見陸三郎正搖頭搖晃地用天元術的方式,闡述着那道葉孟秋正在解的題目,其中那天元、地元、人元、物元,說得在座賓客無數人眼冒小星星,他就笑了起來。
「好了,高遠,你就別拿你擅長的東西欺負我們這些不明所以的賓客了。《葛氏算學新編》我每一卷都看過,雖說其中那些來自異邦的數字符號確實乍一看難以接受和理解,但只要好好運用,那卻比算籌,比那些天元地元人元物元之類的表述要簡單易懂得多!」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
葉孟秋身邊,一個正緊蹙眉頭翻看手中那一卷習題簿冊的中年人陡然抬頭,沉聲說道:「正如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同理可證,夷狄之算學,不如諸夏之算學遠矣……」
這一次,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張壽的哂然一笑打斷了:「這位先生……我姑且敬你年長,稱你一聲先生。你這是斷章取義,曲解聖人之言。聖人言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那是因為夷狄無禮,因而雖有君長,卻不如諸夏雖亡,禮儀猶存。」
「然則如今說的不是禮,而是術數。」張壽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地說,「術數的進步,並不僅僅關乎它自身,而是關係到曆法準確與否,關係到日月盈虧,星象運轉是否能推算準確,關係到大河水文,治水漕運是否便利,關係到國庫盈餘,賬冊收支是否平衡。」
「元時的天元術和四元術,難道不曾勝過前朝歷代大家?可如今,推崇唐時王孝通的這位小公子,是否能解得出《緝古算經》中的一元三次方程?當然,在緝古算經當中,應該不是這麼一個叫法,想來你等通讀此書,該知道是何名。而你能解出,又需要多少時間?」
「如今四書五經深入人心,縱使七歲蒙童,也能說幾句子曰詩云,然則從前那些算學大家的書,放眼天下,幾人能懂?」
第五百八十六章 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