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媗臉色微變,道:「既然是大天師到了,那我還要過去拜見,恕不能送客了。」
李玄都擺了擺手,「無妨,靄筠自去就是。」
蘇雲媗朝二人匆匆行了一禮,快步向後園走去。
……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大報恩寺佔地廣闊,堪稱江南之最,若是徒步走遍整個寺廟,少說也要花去三個時辰的時間。寺內有人工開鑿之河道,名為香水河,橫貫南北,以此河為界,將大報恩寺分為前後兩半,對外開放的只有前寺,整個後寺卻是謝絕香客遊人,只有名士大儒、佛門高僧才能入內。當初秦襄遭了暗算,就是被囚禁在此地。
兩名文士打扮的男子沿着香水河河岸緩緩而行,其中一人身着石青色常服,面容看似不惑年紀,兩鬢卻已經斑白,氣態儒雅,另外一人上了春秋,少說也有花甲年紀,似是有些畏寒,還耐不得這料峭春寒,披了一件鶴氅,行走之間衣袂飄飄,看起來仙風道骨。
鶴氅儒士停下腳步,望着香水河微笑道:「你早回來了三日,想必是中州那邊已經有結果了。」
中年儒士贊道:「先生神機妙算。」
鶴氅儒士笑道:「什麼神機妙算,太平宗的沈大先生號稱當世占驗第一人,可曾算到自己會淪落為階下囚的下場?占卜一道,從來都是算過去容易算未來難,算別人容易算自己難,算生疏之人容易算親近之人難。
中年儒士笑道:「就算不是神機妙算,那也是仰仗先生的運籌帷幄。」
鶴氅儒士輕輕瞥了他一眼。
中年儒士頓時收斂了笑意,半低下頭默不作聲。
鶴氅儒士問道:「說說吧,結果如何?」
中年儒士這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王霸之辯的結果出來,寧大祭酒輸了,
不過不是輸給另外兩位大祭酒,也不是輸給了其他幾大學宮的大祭酒,而是輸給了施宗曦。」
「那個小丫頭?」鶴氅儒士微微一怔,「有意思,寧奇不想當英雄,卻要造時勢。」
中年儒士微微一怔,輕聲問道:「恩師此言何解?」
鶴氅儒士笑道:「三教者,儒釋道也,可不管哪一教,其實都是一隻銅爐,銅爐內烈火熊熊,這些老人們就是已經燃燒了大半的木柴,若是燒成了灰燼,銅爐內的火焰也就熄滅了,這就是毀宗滅門的大事,所以在老柴還未熄滅的時候,就要往爐子裏添加新柴,用老柴的火烘乾新柴的水分,然後將其點燃,等到老柴熄滅的時候,新柴也已經開始熊熊燃燒,銅爐內的火就不會熄滅,這便是薪火相傳。」
中年儒生恭敬道:「多謝恩師釋疑。」
鶴氅儒士淡淡一笑,「寧奇把名聲送給了施宗曦,施宗曦以後的路,也未必好走,道門這邊出了一個李玄都,要讓日月換新天,因為張肅卿的緣故,儒門之中不少人都對他頗有好感,若真讓他將兩家議和的事情給談成了,接下來就是正邪一統,一個完整的道門,這『日月換新天』可就不是一句空話了。」
中年儒生悚然一驚。
鶴氅儒士收回視線眺望遠方,又是一笑道:「天下間的事情,都是人做的,所謂天下大勢其實就是人勢,與其窮究心力去追尋茫茫不可測、渺渺不可知的天意天心,倒不如好好把握近在眼前的人心,以人心推事理,則大勢盡在手中,無往不利,人心即是天心。」
中年儒士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別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自己這位恩師的手段,最是善猜測把握人心,鮮有失手,故而每每都能料敵先機,幾可比擬太平宗的沈大先生,有未卜先知之能。
鶴氅儒士緩緩道:「事有輕重緩急,王霸之辯到這兒就差不多了,再繼續下去就過猶不及,也嚇不住那些遼東蠻子,所以可以先放一放。當下最緊要的事情是江南這邊,如果我所料不錯,張靜修已經到了,金陵府中再難掀起什麼風浪。如此一來,只能在清微宗那邊用些心思。這所謂的江湖就是個戲台子,其他人都是底下的看客,李玄都是台上的角兒,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架子端住了,鎮住台下的許多看客。」
聽到恩師把李玄都比作下九流的戲子,這位江南名士不由會心一笑。
第一百六十八章 隱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