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90年開始,每到年底,就有一類人會忙碌起來。
他們會登上前往全國各地的綠皮火車,買最便宜的夜間車票,住最廉價的路邊招待所,吃饅頭喝涼水,甚至就在街頭找個暖和點的地方打地鋪。
他們身上基本不會帶錢,因為他們也沒什麼錢,可是他們的最貼身的口袋裏,一般都會有兩張紙:
一張是單位的身份證明或者介紹信,另外一張,是欠條。
這批人叫做『討債大軍』,主要的組成人員是企業的職工和職工家屬,很多效益一般的企業到了年底,都會減少甚至暫停生產任務,把一部分職工派出去,拿着大大小小的欠條,到處討債。
相對應的,就有那麼一批老闆、企業家,每到年底這個時候,就習慣性的神龍見首不見尾,和討債大軍玩起了躲貓貓的遊戲,拼得就是誰更能藏,誰更能忍,熬過了年關的幾個月,討債大軍的經費不夠,隊伍撤回去,這一年就算順利結束。
欠錢的人當中,有一些是真正沒錢,不敢露面,還有一部分,卻是由於種種原因,有錢不還。
「劉廠長,你這話怎麼說的,什麼叫做有錢不還?」
濱海市汽水廠辦公室里,羅貢獻拿着電話一通連珠炮似的反問:「我汽水廠賬上根本沒錢!就算有錢,我欠你們那點錢算個屁啊!色素廠、糖精廠,哪個不比你們多幾倍!我要是還了你們錢,另外幾個廠子怎麼辦?」
明明是欠人錢,可羅貢獻的語氣比借錢的還橫,而電話那頭一個為汽水供應配套紙箱的小廠廠長,則是一直陪着笑,說:「羅廠長,你們有難處我理解,可你們也考慮考慮我們,汽水廠家大業大的,隨便擠出來一點,就能還上我們的錢了,我們廠子幾十號人,過年都等着發工資呢。」
「你要過年,別人不過啊!行了,你不要羅嗦,這年頭,哪個廠不欠錢?你找我要錢,我還想找人家要錢呢!」羅貢獻不耐煩的掛了電話。
剛掛上話機,沒兩分鐘,電話鈴又響了,羅貢獻拿起電話,又是來討債的。
不過,這次對方的口氣就強硬了很多,汽水廠最大的一個原料商:糖廠的。
欠對方的錢多,而且對方廠長後台也硬,羅貢獻的態度就沒之前那麼強橫了,小心翼翼得陪着笑,說:「放心放心,無論如何,年底之前,我一定擠出20萬打過去……」
話沒說完,話筒里就像炸雷似的,傳出來一個帶着濃厚地方口音的聲音。
「羅大頭你說多少錢?20萬?你們廠欠我們多少錢,你自己心裏沒數啊?羅大頭我告訴你,欠多少錢,1月份之前,一毛不少你全給我打過來,不然的話,明年你們廠的原料供應就沒了!」
羅貢獻心裏罵了一句狗日的,嘴上還是賠笑,說:「洪廠長你放心,過年前我一定盡力湊錢,能湊多少湊多少……」
「你少跟我來這一套,我還不知道你!我告訴你,我已經派人去你們廠了,你錢不到,我們廠的職工就吃在你家,住在你家!」說完,電話那頭噗通一下掛了。
「操!」羅貢獻聽着話筒那頭傳來的忙音,罵了一句。
放下電話,他倒是也沒什麼緊張為難的情緒。
過年嘛,討債是例行戲碼,你找我,我討你,早就習慣了。
他當廠長的第一年,89年的時候,第一次遇到討債的,那時候汽水廠效益還行,賬上有錢還,欠的錢也不多,對方就來了四五個人,直接找到辦公室,沒去他家。
饒是如此,當時也把他嚇了一跳:那幾個人一進門,二話不說,就把背着的鋪蓋攤在辦公室地上,一副『不給錢我們就在這裏過年了』的架勢。
不過,這兩年世面見得多,經歷的多了,羅貢獻很快就習慣並且掌握了應付的方法。
簡單的很,避而不見,只要找不到我人,難不成這幫討債的還真敢把廠子砸了?廠子裏東西搬走?
巴不得這樣,真這麼幹,那就報警。
至於說什麼來年不供應原料,那是扯淡,欠的錢越多,它來年越是不能斷供,要不然,之前欠的錢,就徹底肉包子打狗一去無回,一分錢都要不回去!
反正每年到年底,就是這一幕相互扯皮的大戲,誰態度強硬點,誰辦法多點,誰就能多少要回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