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照片上,就再沒移開過。
照片中的男孩兒笑得明媚,唇角彎彎,眉眼彎彎。柔順漆黑的頭髮乖巧地下垂,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與嘴裏兩顆尖尖的虎牙相互映襯,整個人顯得陽光而又溫柔。雖然極力在忍了,但他整張臉都在向外界傳遞着一個信息--他很高興。那略顯不自在地彎起的嘴角最為明顯。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能藏住情緒的人,所以他回國後的處事不驚和面無表情的臉才讓我露出見到鬼的神情。但那時侯他為什麼會這麼開心?好像……是因為家裏答應讓他繼續和我們上同一所高中。
他和解泠一樣有着一雙明亮剔透得發光的眼睛,老人說,越是單純的人眼睛越是明亮。他素來不喜歡照照片,明明生了一張明星似的臉,在鏡頭前卻比誰都羞澀,為這我們沒少笑話他。也因為他不喜歡,所以這是他僅存的唯一一張照片,說來可笑,還是我給他拍的,如果那時侯知道它將來會有這用途,打死我都不會拍。
我又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場景,我不記得那天是否發生了別的什麼事,但卻清楚地記得他帶着滿身丁香花味和遍地碎光回頭的那一剎那。
那一顧,當真天地失色。
那時鹿遠灃將自行車一停,單腳撐地,回頭時沖我傻乎乎地笑,眼睛裏閃着我看了很多年也沒能看懂的光。他阿霧阿霧地叫,用乾淨好聽的聲音。那時應該是起風了,他潔白的衣擺浮動,頭髮也像海底的水草般盪起淺淺的波紋。風一吹,丁香花落了滿地,也落了他滿肩。
「先生您不能進去!」
「滾開!鹿遠灃是我兄弟!誰他媽再敢攔一下試試!」接着門外響起了混亂的聲音。那聲熟悉的怒吼把我拉回了現實,我現在才看清了屋子裏的情況。
解泠不知何時坐到了我身邊,又或許她一直在。她一雙眼睛粘在我身上,充滿了擔心,而人已經都走了,偌大的空間只剩下我、解泠、夏以諾和何毅。我身上多了件外套,不用猜也知道是誰的。
外面實在太吵了,那道怒吼的聲音已經在亂爆粗口。夏以諾皺皺眉開門問:「什麼事?」
「夏少爺,不知從哪來了個瘋子,見人就打,還嚷嚷着是我們家少爺的兄弟。」
「兄弟?」夏以諾回頭看了看我,恍然大悟般,「是他?」
外面的人似是看到了他,扯着沙啞的嗓子大喊:「老夏!老夏鹿遠灃那小子出什麼事了?!老子一出來就看到報紙上瞎嗶嗶!」他的聲音很大,炸響在每個人耳邊。
解泠渾身一抖,忍了很久的淚水大顆大顆順着白皙的下巴流下來,起身就朝外跑去,「是、是古北哥,古北哥回來了!」
又是一陣混亂,接着大門被猛地推開,那個久違的聲音又響起來:「老子不信,老夏你小子不誠實。人,前幾天才發喜帖讓老子快點出來喝喜酒!今天你就告訴老子人沒了?!阿霧呢?她人在哪兒?老子要聽她說,她是不會騙……」
他看到我,不止聲音停了,腳步也停了。他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我,就是不敢看屋子中央。他好像老了,才二八年華,兩鬢卻能看見絲絲縷縷的白髮;也瘦了,以前坐車能坐兩個座位的體型瘦成現在應該只能坐一個半了。他喘着粗氣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像以前那樣故作瀟灑地伸手撩了撩粘在一起的頭髮,很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霧子你這是幹啥?不是要跟阿遠那小子結婚嗎,這漂亮飄逸的用錢燒出來的啥婚紗這麼糟蹋他會生氣的……」
「不會的。」我在他眼裏看到了我自己,狼狽不堪的自己。臉上有明顯的紅痕,絲質的婚紗被撕得破破爛爛。臉色慘白,雙眼下凹。我也沖他笑笑,「他不會生氣的。因為……沒機會再生氣了。」
古北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我呆呆地看着他的表情慢慢被撕裂,最終變得猙獰。他發出野獸般的嗚鳴,那種想大叫卻叫不出來,只能堵在喉嚨的痛不欲生的感覺,我知道有多難受,因為我經歷過。
他開始在屋子裏狂跑起來,見到東西就砸,沒有東西可砸就死死咬住自己的手,最後筋疲力竭倒在鹿遠灃的遺像前縮成一團抽噎起來。沒有人去勸他或者阻止他,因為我們都知道他需要這樣去發泄心中的痛苦。我們這一群人曾被稱為奇蹟,能夠一起上小學高中再到大
第2章 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