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一滴水珠飛濺到越過碗沿的地步。
沸水不過幾息之間便注完,趙無安右手放下水壺,左手卻仍以極快的頻率攪動着茶水。鮮白的茶沫接二連三地從盞底浮現至水面,逐漸聚合凝留,茶湯的顏色則變得越發清亮。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辰。
趙無安倏忽一振手腕,左袖整個向上一揚,茶筅也近乎垂直地離開盞中。竹絲之上所掛的最後幾滴茶水,在這一振之間,盡數抖落,融入鮮白茶沫之中,剎那衝散盞中馥郁的馨香。
繁華過後見真章。
收式時的振袖,近乎完美無缺。原先因那過於繁複的攪茶手法而變得有些濃郁的茶香,在這一振之間收住,重新回到了似有似無的淡泊之態,另生出一股欲說還休之美。
這場點茶唯一的觀摩者恰到好處地送上喝彩:「好!不愧是老大,簡直天縱英才!這一手絕妙的點茶術,就算是陸羽再世,也只會感嘆不及啊!」
趙無安翻了個白眼。
拍完了馬屁的胡不喜笑嘻嘻道:「那老大你就先忙着唄,洛神劍匣不放心帶出去的話,讓我保管着就行。你放心,這天下還沒有幾位敢從俺老 胡身邊搶走東西。」
趙無安放下茶筅,注視着盞中緩緩消散的茶沫,忽然道:「你之前說的那個姑娘,是怎麼一回事?」
心大得已經快忘了這茬的胡不喜趕忙拍拍腦袋:「啊呀你看我這記性,老大泡一壺茶的事情就能忘個精光。那姑娘,就是那個在大雄寶殿前頭和寺里住持說什麼花啊葉啊的,是個高人!我看她也不像有武功的樣子,但是偏偏就能用一隻手,把老 胡我給掀翻過來,我當時都嚇了一跳!」
趙無安皺起眉頭:「這是什麼意思?」
「當時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可沒添油加醋!那姑娘真的就用了一隻手,我到現在都沒想清楚!」胡不喜信誓旦旦,「也是虧她把我給抓進禪房裏頭,我才能那麼快甩掉那些捉影郎,只是後來找老大你花了不少時間。」
「她沒說這功夫是哪裏來的?」
「說了。她只說,這是跟佛祖學的拈花功夫。」胡不喜撓撓頭,嘆口氣,「這天下,隱世高人還真是多得數不勝數,光一個佛門,就能整出這麼多讓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么蛾子。」
趙無安愣了愣。
拈花?
「問了名字麼?」
「我特地問了,她說她叫諸南盞,平時就住在大相國寺旁邊。」胡不喜嘿嘿一笑,笑容里莫名地帶着幾分猥瑣氣息,「我覺得,閒着沒事幹的時候,不妨去找她切磋切磋,也好在武學之路上,再深入幾分。」
趙無安到了這一步,才總算聽懂胡不喜的弦外之音,這傢伙八成是看上了人家姑娘,不由得沉沉嘆了口氣:「都什麼時候了還。」
「瞧老大您這話說的,俺老 胡又有什麼時候不是這幅脾性了?」胡不喜恬不知恥地嬉笑起來,水紋般的肚皮忽然一顫,宛如盞中逐漸消散的茶沫。
趙無安捧起茶,淺啜了一口,眉宇深沉。
「佛門精深,絕非虛言。我在久達寺一住十年,才算勉強看明白那些個佛書經文,而登堂入室之後,再向前卻是步履維艱,以我的天資,只怕是今生無緣窺見那些佛書之中的深意,更休論暗藏玄妙。」趙無安淡淡道,「而你所言的那女子,既然能以方寸之力,扳倒你這江湖之上鮮有敵手的一品高手,應當是在佛法之上有獨到領悟的天資超絕之輩,若是她真的窺得了佛法之中哪怕九牛一毛的玄機,不論現在是何身份,前途也絕對不可限量。」
胡不喜咂咂嘴,啞然道:「老大,我還是第一次,聽你這麼誇人。往常就算是那些個一品高手,在你口中似乎不過爾爾,怎麼今兒就敢放寬了海口夸這小姑娘了?」
趙無安不以為意:「不是連你也覺得她高不可測麼?」
胡不喜尷尬地撓撓頭:「話雖如此……俺只當她是打了個措手不及。」
「若能讓你措手不及的不是她的手而是一把刀的話,現在你已經不可能站在這陪我說話了。」
捧着飲了一半的茶,趙無安站起身子,踱步進屋,遙遙丟下最後一句話。
「你若是有心,最好多多留意這個諸南盞。」
站在院子裏頭的胡不喜愣了
卷三 龍銜燭篇 第三章 一線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