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般的弧度,被趙無安穩穩接住,不動聲色地收入袖中。
徐榮的喊話當然也一字不落地傳入了他耳朵里,回想起那個大腹便便的善刀胖子,趙無安不由輕笑道:「三杯怎麼夠,至少得三百杯。」
代樓桑榆的眼睛忽然一亮,豎起指頭,炫耀似的背道:「會須一飲三百杯!」
安晴抓了抓辮子,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嘆什麼氣?」趙無安頭也不回。
「我只是覺得,越來越看不懂你們男人了。」安晴按住了頭,「真讓人頭大啊。」
安晴的感嘆還未結束,遼遼平原之上,便有一騎絕塵而來。
馬身通體銀白,四蹄烏黑,一望便知不是凡品。苗疆少馬,尤其是此人所騎的白玉踏雷驄,只怕是傾盡全疆之力,也找不出第二匹。
騎在馬上的人卻沒那麼風光,以一襲麻布袍子裹住身體,兜帽將臉遮的嚴嚴實實。漸趨漸近之時,幾人才注意到他的兜帽中有幾根散落的華發。
只是遠遠地看見那匹馬,代樓桑榆就高興了起來:「是仡伯。」
「他還沒死啊?」趙無安不假思索地問。
饒是不拘小節的代樓桑榆,聽了趙無安這話,臉上也一下子浮現出不快的神色,氣呼呼地剜了一眼趙無安。顯然那名被稱作仡伯的人,對她而言極為重要。
安晴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功夫,趙無安已是走到了兩人前方幾步,如釋重負道:「不過既然見到了他,也就意味着我總算到了苗疆王庭了吧。」
王庭就在十里之外,今日天高雲闊,的確是一眼望去,便能看見高聳於大地之上的登雲樓。
白玉踏雷驄在趙無安身前十步堪堪停住,馬蹄掀起一片塵土。
趙無安不為所動,靜靜候在原地,白衣勝雪,衣袂隨風飄搖,身後紅匣微顫。
代仡寧翻身下馬,揭下自己的兜帽,露出其下蒼老的臉。
乾枯凹陷的眼窩渾濁無神,滿頭蒼髮胡亂地打着結,面容枯槁,似乎已是行將就木之人。
安晴低呼了一聲,顯然是被來者驚人的老態給嚇着了,然而趙無安心裏清楚得很,早在他剛來苗疆時,代仡寧的面容便與現在所差無幾,他甚至連代仡寧如今到底幾十歲,都猜不出來。
有些老人便是這樣,儘管半截身子已經埋入了黃土,也並不注重養生之道,卻總能苟活過一年又一年,就仿佛他們身上有什麼東西,掩蓋住了時光帶來的痕跡。
那樣東西,大抵叫做野心。
趙無安理了理袖子,衝着這位老人莊重地作了一揖:「無安拜見代仡先生。」
代仡寧以相同禮節回應,而後道:「一別經年,也無須以先生之名稱我了。你此生的師父只有林芸一個,我並未傳授你什麼。」
「是。」趙無安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此去不遠便是苗疆王庭了。這匹雪墨,是暮雲特意交代了要我送給你的。騎着它入城,便能直上登雲樓頂。」
趙無安微微怔了怔,苦笑道:「它不叫白玉踏雷驄了嗎?」
「主子覺得以前起的那些名字太拗口,全都給改了。」代仡寧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還記得那隻叫做翡翠落玉濺山閣的豬嗎?後來改叫了綠寶,前年除夕給宰了,一寨子人吃了三天。」
趙無安哈哈笑了起來:「有趣有趣。的確是闊別已久了,過兩天我還要好好聽您說說代樓暮雲這些年都做了什麼蠢事。」
「大紅袍配瓜子,代仡寧必奉陪到底。」代仡寧露出了善解人意的笑容。
趙無安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回頭瞥了安晴與代樓桑榆一眼,頓了頓身子,什麼也沒說,便就騎上雪墨,揚長而去。
安晴禁不住小聲嘀咕:「他到底是來決戰的還是來敘舊的啊。」
因為這話的聲音實在有些太小,所以代樓桑榆與代仡寧都未能聽見她在說些什麼。
長途跋涉的代樓桑榆睏倦地伸了個懶腰,而代仡寧也恰到好處地問安道:「恭迎公主回都。」
代樓桑榆輕輕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眼見趙無安越騎越遠,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安晴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尷尬之處,不由愣愣地問道:「那……那我該去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