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宗輕聲說道:「正如我方才說的,有些夢想,是屬於所有人的,不屬於一個人。神聖,就是這樣一個夢想。聖騎士擔負的,是守護教廷的職責,也是教廷武力的仰仗,是世人敬仰的對象,也是整個大陸上的騎士們,效仿的對象。他首先是一種武力,而後是一個象徵,再之後,才是神聖的信徒。他們擔負的職責,遠比本身的存在,要大得多。在你剛剛羅列的標準里,少了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對教廷的忠誠。」
「我疑惑的是,對教廷的忠誠,與對聖靈的忠誠,對神聖的忠誠,居然不是一致的。」
「是的。」教宗也毫不避諱地答道:「你聽過『艾博思爾德』的故事嗎?」
格雷輕輕點了點頭:「安東尼三世主教大人跟我講過。」
「每一個大教堂,都有一副『艾博思爾德』的名畫,那是特意安排的,對於每一任主教的告誡。我們不知道艾博思爾德是一位正直而善良的信徒嗎?不,準確地說,他已經不是信徒那麼簡單了。他是聖徒。」
格雷一下愣住了,眼眶裏的靈魂之火,變成了一片的感嘆號。
望向窗外的雪景,教宗淡淡嘆了口氣,接着輕聲說道:「我們都想救他,那一任的教宗,跪在祈禱殿裏整整一個月,絕食,絕水,祈求聖靈庇佑他。然而……聖靈維持了他的生命,卻拒絕對艾博思爾德施以援手。當平民變成暴民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在平民與自己的聖徒之間,聖靈選擇了平民。現在,你還覺得對聖靈的忠誠,與對聖靈的忠誠,對神聖的忠誠一致嗎?」
格雷沉默了。
「如果運用單純的力量就可以實現神聖,我們早就實現了。根本不需要等到現在。」緩緩閉上雙目,教宗接着說道:「有人說,如果聖騎士是一隻巫妖,就應該揭露。我並不完全贊同。請注意我的用詞,『並不完全贊同』,而不是『並不贊同』。一隻巫妖如果成為聖騎士,他的身份的揭露,將對教廷,對神聖,有着巨大的損害。這種損害,從某種角度來說,比信仰不夠純正的聖騎士更大。讓虔誠的巫妖成為聖騎士,跟權衡利弊之後,讓信仰不夠純正,卻對教廷足夠忠誠的人成為聖騎士,這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運用他們的長處。而當面罩揭開的時候,這兩者,都註定要消失在歷史長河之中。」
「可是,可是……」格雷張口,卻半天都沒能把話往下說。他拒絕被用來跟李維他們進行對比,卻無法否認自己巫妖的身份。而在普通人的眼中,巫妖身份的危害,確實比不夠虔誠的聖騎士要大許多許多倍。這就是現實。至少在現在,他還沒辦法改變的現實。
教宗摸着放在桌案上的《巫妖聖騎士》,輕聲說道:「在之前,我對你有許多的顧慮,許多的懷疑。直到我看了這本書。你說得不錯,這本書寫得確實好。我也希望神聖,就是書里的樣子。雖然那只是巫妖聖騎士一個人的神聖,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如果巫妖聖騎士能秉承自己最初的想法,一直往前,那麼他至少,是能讓這個世界或多或少地,有所改變的。這件事特別地矛盾。他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改變,可是,改變越大,他就會樹敵越多。而這些敵人,會想盡辦法揭開他的面罩。一旦揭開,則他又會反過來,對這個世界的信仰造成巨大的損害。他原本成就的,都會在頃刻之間灰飛煙滅。」
格雷靜靜地望着教宗,教宗,則靜靜地注視着窗外的雪景。
風輕輕地吹着,白色的雪花,依舊輕輕地飄蕩。茫茫然一片,整個獅王都都覆蓋在了白雪之中。
好一會,教宗輕聲說道:「把李維他們還給教廷吧。教廷需要他們,儘管,他們可能並不稱職。正如教廷,包括我這個教宗,也並不稱職一樣。但是短時間之內,維繫局面,還是需要的。至於其他的……我已經老了,可能看不到面罩揭開,灰飛煙滅的一天了。可以嗎?」
……
會談一直從早上,持續到下午。直到雪停了,西邊露出艷麗的夕陽。
格雷一步步走出皮爾斯大教堂。沿途的神職人員們一個個都在向着他行禮。
「怎麼樣?」守在門外的依琳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不僅僅是依琳,還有卡爾、卡蜜拉、格魯格魯伯爵、班尼迪克二世。因為會談進行的時間特別長,很多人都來了,就在門外等着格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