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農為本的古代社會,統治者巴不得生民莊稼一樣紮根鄉土、了此一生,割了一茬還有下一茬。
至於說單純的為了商賈們行商便利而制定什麼惠民政令,那純熟想多了,哪怕武則天她爸爸本身就是一個商賈出身。不要說這種跨地域、大範圍的商事活動,就算是兩京市井之間,也是規令重重,管制的非常嚴格。
聽到武則天言語裏對此計有些不以為然,甚至隱隱警惕,李潼也擔心會由這件事上升到對他這個人的看法,懷疑他借蜀中環山閉塞的地理環境聚錢囤貨。
於是他連忙解釋道:「飛錢往來,看似兩地俱財不出境,實則還是有不同。蜀中人事所需遠不及兩京之量,商賈貪此貨利,不辭艱險勞遠輸貨於外,往年無有飛錢之便,輸貨是一苦,入錢又是一苦。如今錢物不需再勞遠輸送,只以貨出,商行自然加倍……」
道理講起來很簡單,蜀中雖然以富庶而稱,但講到市場需求量和貨品流通速度,是遠遠比不上兩京這樣的天下中樞。即便是沒有飛錢,蜀中物貨的輸出也要遠遠大於流入。
現在有了飛錢,蜀商們已經不需要再將外地交易所得的錢財辛苦運回蜀中,直接拿着飛錢匯票在當地支取錢財,然後再採買貨品,行商的效率有所提高,貨品的輸出自然也會有所增加。
武則天淺望表意,擔心這樣會讓錢利截留於地方,這其實是多慮了,這樣不獨讓蜀中貨幣湧入量減少,還能刺激蜀商熱情,讓蜀中物貨的輸出增加。
「可是這樣一來,商賈獲利增多,地方入錢反而減少,如此能作長久維持?」
武家雖然舊為商賈門庭,但到了武則天出生的時候,其父早已經貴為大唐開國元從的國公,自然不會再作賤業。而她自己又是十幾歲便入宮,雖然前半生也是起起伏伏,但基本上與市井庶事絕緣。
及後雖然執掌國事,但除了宮斗權斗之外,所面對也都是宏大的概念問題,對於具體的商事乃至於財政問題,其實都沒有什麼深入的了解。
畢竟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而如今又沒有後世那麼發達與便捷的資訊獲取途徑。認知有所偏頗,也是正常。
「蜀商家境底細如何,臣未有親見,不敢妄斷,唯以所知諸事引論。」
李潼講到這裏便頓了一頓,決定再賣一把武攸宜,於是繼續說道:「建安王邸財托我,臣此生未見如此巨財,當時乍得,心意惶恐。寒家用度捻絲數,豪室儲銅論石埋。街頭不乏餓死鬼,閒園邸舍撐破倉!如此驚人財利,人不能享其便,唯積塵空耗而已。」
武則天聽到這話,也忍不住皺起眉頭低聲道:「如此貪婪,能不取禍自傷?」
「建安王留任西京,不過短年。蜀商世代操持販業,積錢必定也豐。錢者,通行才能得利,得其量物之准,得其市易之能,久囤實在無益。」
李潼又繼續說道:「一地一隅,短時之內,人有恆員,物有定產,抽其浮錢,沉積之財自能盪起。蜀地長年久積之財力,若能盡數流通市上,哪能物力輕易破之。」
貨幣本身只是一種交易媒介,並不能代表生產力的高低,蜀地這些年積攢下來具有貨幣屬性的財貨,遠遠不是短時之內的抽取就能跌破市場需求量。
而且通過飛錢業務抽取錢財,當積累到一定規模之後,正可以開展一個新的業務那就是放貸,如此便具有了銀行的雛形。
但這樣一來,無疑是將政府的財政權力進行剝離。武則天對於事權下放已經這樣敏感,李潼索性也就不提。想要發展到那一階段,不是短年能成,到時候他奶奶還在不在位都兩說。
武則天聽完少王的講述便沉默起來,顯然是在消化這些。如此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點頭說道:「此事的確大有可為啊,若只用蜀中一地,還是有些量小。你既然想到了這一節,有沒有放大去做的方略?」
「臣是小有計略,但畢竟浸事不深,不敢誇稱良謀。」
李潼見他奶奶已經有些意動,便繼續加把勁說道:「朝廷公廨本錢,本意是為在京百司謀取福利。但事態積演,到如今已經廣散於地方。任事者才有高低,技有優劣,雖設本錢,卻未必能長有收利。與其任由諸州各理其事,為何不由朝廷專設監署,直理各方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