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很多普通人沒法區分工藝品和藝術品的關鍵。
很多工藝美術大師,能夠做出精妙無比的東西,可他們的作品始終只能算是工藝品。
因為沒能給那心血凝成的作品注入靈魂。
萬長生這種近乎於炫技的輕紗質感,從技巧上來說並不罕見。
十九世紀中期就有過,意大利一位雕塑家斯特拉扎用這展現過面紗之下少女的沉思。
要表現出那種若隱若現的恬靜,才是藝術。
其實也就是中國傳統藝術裏面的意趣,意境。
很多民間藝人,包括現在抖音小視頻裏面都能看見沒受過任何美術教育的老頭老太太,拿個瓢一堆樹葉都能畫得一手好看的畫。
都是手藝,不是藝術。
藝術得有個說法,作品裏面要有思想內涵。
所以看似民間藝人出身的萬長生,輕而易舉的就能達到。
他在這裏有個向米開朗基羅致敬的做法。
當初他不是去意大利看了米開朗基羅著名的掙扎奴隸嘛,好像沒有雕完的奴隸在石頭上呈現半成品。
萬長生這尊頭像也是從立方體裏面衍伸出來。
只是就像當初那枚紀念苟教授的印章一樣,這立方體做得橫平豎直刀切斧砍的剛硬,立方體,和柔美曲線的面紗少女形成了巨大對比,兩者之間也不是生硬的連接,而是好像堅硬的物體部分軟化成了這樣美好的尤物。
很明顯有種掙脫生硬束縛,化為柔美的含義。
但沒有米開朗基羅表現得那麼絕望和無聲控訴,甚至連少女高高揚起下巴的臉龐,都沒有吶喊抗爭的意思。
首先是美感,蓋着輕紗的臉龐依舊展現出朦朧的美感,什麼都擋不住的那種美感。
把萬長生凝視貝赫耶時候的最大感觸全都表現出來。
比她美的人肯定大有所在。
如果按照東亞人種的審美,甚至會覺得她嘴太大,額頭有點窄,或者別的看法,但相比那些美則美矣,卻沒有靈魂的樣子,貝赫耶充滿了無聲的抗爭。
她無比嚮往美好和自由的昂揚。
從萬長生第一次看見她,就感受到急切希望衝破的掙扎,衝破居然還存在於這個世上的封建束縛牢籠。
站在萬長生或者大多數人的角度,那麼荒謬、愚昧和殘忍的禮法,居然還能堂而皇之的大行其事,這不啻於是對所謂現代文明的嘲諷。
有錢或者有地緣政治的因素,就能允許存在,然後還視而不見的去抨擊環保,指責奮力掙扎想活命的窮人用多了膠袋……
這就是現實。
如果說三年前,萬長生看見杜雯那有點灰暗的眼神,他除了伸手還不知道怎麼去表現。
現在他會了。
看似方正冰冷的立方體,就是現實跟禮法,在美麗面前是那麼的讓人生厭。
這掙扎幻化出來的美麗,沒有血淋淋的殘酷,也不是貞子那樣的冤魂,而是充滿自信昂揚的嚮往。
沒錯,就是嚮往,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對光明所在的嚮往。
無論生活有多麼艱難,多麼殘酷,生而為人,就應該堅強的嚮往,嚮往那美好的所在。
雕塑其實比繪畫更艱難表現神韻。
因為這樣單色的塑造,很難表現眼神這些思想性的東西,只能用面部表情,甚至一點點細微的眼肌變化來展現神韻。
可萬長生偏偏又覆蓋了一層面紗。
讓這種表現更加模糊不清。
這中間固然有他對面紗這種特殊物件的諷刺隱喻,也有降低整座雕塑鋒芒畢露的鬥爭性原因。
米開朗基羅是到了晚年,才在束縛的奴隸這樣作品上,用沒有完成的半成品,來隱然表現自己對現實的無奈和掙扎。
這種把戲其實在中國文人書畫印裏面早就玩了幾千年。
被萬長生嫻熟的傾注到雕塑上。
當他沉浸在創作中的時候,眼前不再是塑泥,呼吸間已經模糊了感受,那面紗真的仿佛可以隨手掀開,每一道面部起伏跟面紗褶皺,經過無數次的權衡和深入,終於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