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籍的扉頁,不知何時,被偷偷摸摸寫上了一行小字。
「花深深,柳陰陰。度柳穿花覓信音。君心負妾心。」
字跡剛硬輕狂,一看就是男子所書,她並不陌生,那是燕賀的字跡。
時光倏忽而過,一瞬間,似乎能穿越多年的歲月,看見對面銀袍馬尾的輕狂少年坐在案前,煩躁不安的咬着筆桿,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在扉頁上寫下了這麼一句飽含委屈和埋怨的詩句。仿佛怨婦痛斥心硬如鐵的負心人一般。
誰能想到這是燕賀能做出來的事?
夏承秀愕然片刻,「噗嗤」一聲笑了。
日光溫柔的落在她發間,將她已生的星點白髮都模糊了,笑靨如花的模樣,如第一次動心的的二八少女,淨是甜蜜與開懷。
當日夜裏,她就見到了燕賀。
他如多年前一般,穿着簇新的銀袍,姿態狂妄又囂張,站在她面前。而她穿着鵝黃的薄裙,裊裊婷婷,站在他面前,語氣平靜的質問:「你為什麼拿走我的書?」
少年人原本不可一世的神情迅速變化,慌亂轉瞬而生,卻還要竭力維持鎮定,輕咳一聲道:「是我撿到的,就是我的。」
「你還在上面亂塗亂畫。」她溫和的指出他的惡行。
燕賀的臉更紅了,辯解道:「那不是亂塗亂畫.......」
「不是亂塗亂畫是什麼?」
「是.......」他煩躁的撥了一下馬尾,語氣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兇狠,尾音卻帶了一絲幾不可見的委屈,「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夏承秀盯着他不說話。
他如紙老虎,問:「你.......你看我幹什麼?」
夏承秀忍不住笑了。燕賀不知所措的看着她,過了一會兒,似是被夏承秀的笑所感,也跟着笑了起來,躊躇着伸出手,想去拉夏承秀的手.......
「啪——」
風把窗吹的猛的作響,夏承秀睜開眼睛,沒有燕賀,身側的床褥空空蕩蕩。她默然望着帳子半晌,慢慢的坐起身來,赤腳下了床。
夜深了,地上很涼。
這是燕賀走後的第二十五個春日,她從夢中醒來,悲不能寐,慢慢的坐在地上,將頭埋進膝蓋,這麼多年間,第一次無聲痛哭起來。
日子說過的慢,一日也是漫長,說過的快,眨眼就是一生。
燕賀走後的第三十年,夏承秀病故了。
子孫們守在她塌前,這女子一生沉靜溫和,永遠從容和婉,臨終之際,只將一本書交到了燕慕夏手中,囑咐他將自己與燕賀合葬。
棺槨入土時,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晴日,泗水濱的紙鳶落滿長空,芍藥開的嫣紅多情,如多年前的某日,他從滿是新柳的長堤走來,俯身拾起的那本遊記,卻在無意間,遺落了滿心歡喜的少年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