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自己的旅途,又活了十多年。
八十幾歲的時候,她的精神依舊很好,眼不花耳不聾,愛上了新出的昆戲,隔三差五泡在戲院裏,還出錢資助窮書生寫本子。只是不愛孝子賢婦,就愛看寡婦改嫁第二春,回頭打臉窮渣男的逆襲劇情,也喜歡才子佳人,你情我願不相負的花好月圓。
金錢攻勢下,文人們屈服了,此類新戲開始在民間廣為流傳。
死的那一天,她正在翻看鐘太醫的筆記,裏面夾着一片楓葉,紅中帶了些橙,像是夕陽的顏色。這是他病到之前,兩人一同賞楓時摘下的。
她始終沒有忘記他,時時想起。
窗外唱着新戲,說的是一對夫妻因上元節的一盞花燈定情,繼而成了夫妻。可是好景不長,成婚日久,丈夫變了心,妻子是個爽快人,抄起燈就砸了個粉碎,然後和離改嫁,與一直傾慕自己的人白頭偕老。
「想那年的正月十五,楊柳岸下猜此燈,我道是此生有幸遇良人,哪知好景不長恩愛作煙塵……」
咿咿呀呀的戲聲里,她朦朧有了困意,漸漸闔上了眼皮。
「你寒窗家貧我不嫌,你榜上無名我不怨,當年嫁與郎君,咱是吃着糠咽菜也覺甜……富貴如浮雲,權勢終消散,我這一生呀,尋尋覓覓,只求能與那有情人,朝朝暮暮永相伴……」
女子的剖白中,她慢慢停止了呼吸。
她「死去」了,卻又轉瞬醒來。
殷渺渺回來了。
她想起了自己是誰,也記得這一生的故事,只是此時再回想起來,一生的故事就好像台上的一齣戲,代入了一部分的情感,更多的卻是置身事外。
「唉。」殷渺渺嘆了口氣,喃喃道,「人生如夢啊。」
「是美夢,還是噩夢呢?」有人問。
她抬首看去,戲台上的戲還在繼續,貴妃榻上,「自己」的屍首已然不再,坐在那裏的是請她喝茶的兩個女子中的一人,色如秋菊,神似水月。
「算是個好夢吧。」殷渺渺答完,又問,「你是誰?」
女子道「名字沒有意義,但你想稱呼我們的話,可以叫我小芩,叫她小妤。」
芩妤,鯖魚。真是沒什麼技術含量。殷渺渺客客氣氣地叫了聲「小芩姑娘。」
「按理我原不該見你,可情鏡給你的評價是『善始善終』,你又是難得走到終點,自然破關的人,足見其慧心。」小芩嫣然一笑,滿室春色,「你可以得到獎賞。」
殷渺渺也笑「榮幸至極。」
小芩抬起素手,一道白色的光芒飄起,似楊絮落到了她的手心。殷渺渺下意識握住,只覺幽涼如水,仔細瞧去,原是一塊玉牌,上書此情惘然逝如夢,鏡花水月原非真。
這是什麼東西?她張口欲問,卻見華屋戲台如煙雲散去,伊人無蹤,俱成空。
鏡花水月外,小妤問「你見過她了?」
「見過了。」小芩道,「情鏡中善始善終,太過難得。」
小妤道「古往今來,看破名利的不少,放下富貴的亦多,唯有身在紅塵又不困於情愛的,少之又少。」
「正是如此,情鏡開來數千年,不恨彌歸擇公主而棄己者,寥寥可數,即便有心智果斷的,也免不了對談梵心生怨恨。」小芩感嘆。
小妤笑道「她們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許了諾言又違背,總是比不曾有過幻想更傷人。」
「話雖如此,但女子性情堅毅,懂得及時止損的也不少。」小芩辯解。
小妤問「那你感嘆什麼呢?」
「我只是惋惜。同樣是背叛,有的不敢報復丈夫,卻倚仗身份杖斃連瑟,畏強凌弱,何其可笑;有的篡位做了皇帝,卻又做了和談梵一樣的事,三夫四侍,何其諷刺。」小芩嘆息。
「聖人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還是有些道理的。」
小芩頷首「她能由己推人,實屬難得。」停頓片時,又道,「但能過鍾箐一關,更不容易。」
小妤附和道「是呢,歷經覓貴者貪凡者戀色者,尋尋覓覓到而今,終與鍾情者成了眷屬,此時再痛失所愛,誰人能夠不傷懷?我記得從前有一人在鍾箐死後不久便鬱鬱而終了。」
「這就是未曾看破情了。」小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