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枝真不料到水村這種人行動如此不可測,便向太湖要信看。太湖道:「信是很簡單,他有許多話托我在口頭告訴你。他說他搬出春風旅社去,原打算走,但是究竟不明萬有光對你是一種什麼態度,所以又住在這對過天宮旅館。今天你們大宴會,他躲在一號小房間裏偷看,因為萬太太出來要鬧,他只得挺身而出,替你解圍,求你原諒他。」桃枝道:「不管那些了,你先把信我看。」太湖在衣服里摸出一封信來,也不知是雨,也不知是汗,已經把信套都濕軟了。桃枝接過那信,趕快撕出來看,只是一張八行箋,上寫道:
桃枝女士芳鑒:今日之事,十分冒昧,然不如此,則君危矣。君富於感情者,不必以我為德,然必轉而怨萬先生無疑。我在此,是適增萬先生之惶恐也。今日之舉,救人則變為不義矣。何苦乎!茲扶醉起程赴寧,三日之內,即北返矣。好自為之,無以我為念!
水村手上
桃枝將信一扔,站起來道:「不行!我得和他說幾句話。」說時站了起來,將戴的幾樣首飾,一陣風似的卸了下來,交給了孫氏。叮囑道:「你暫時保管好,這是人家的東西。」說畢,就向外走。太湖道:「好大的雨,你先等茶房叫一部汽車來,再去也不遲呀。」桃枝不答話,已經奔上了電梯口。太湖追來,電梯已下墜了。桃枝到了旅館門口,這才看見天上的雨如牽線一般,嘩啦嘩啦,灑得馬路上亂響,雨積在馬路兩邊,立刻變了兩道平溝污水,奔流而去。馬路上除了稀少的汽車,人力車,蓋了篷在雨里過去而外,已絕對沒有一個行人。桃枝見旅館斜對過,正有一家汽車行,不管好歹,就冒雨涉水而過。那粉紅的紗衫,肉色的絲襪,肉色的皮鞋,都讓雨點和泥點,濺遍了。她對此,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頭髮上有水向下淋。她奔到了汽車行里,才用手扶了一扶頭髮,對柜上道:「快開一輛車上車站,上車站!」汽車行老闆,看她這樣子,知道有急事,一面開價票;一面吩咐車夫開車。桃枝不等車子出門,就先坐上去。車子開上了馬路,電燈光下,看着空中的雨線,格外下得緊急。車子玻璃窗上,一條一條的水線直流。看看面前的汽車,在馬路上奔馳着,濺得水花亂滾,仿佛自己的車子,為了雨的緣故,走得很慢。在車子裏坐着,只急得跳腳。好容易車子到了火車站,跳下車來,就向站里跑。但是她到了站里之後,這情形有些不同了。並沒有什麼旅客,只有幾個穿了雨衣的路警,和幾個搬運夫,在站里走動。連那進月台的柵欄門,都不曾有收票的人把守,這真奇怪了。聽聽雨聲,下得是更大,地上和月台的棚頂上,響成一片。走到月台上,着看停在鐵道上的火車,不見一盞燈火,都是漆黑的,並不象有開走的形勢。連忙找着路警一問,說是十一點鐘的夜車開去兩小時了,今晚沒有到南京去的車子。桃枝道:「剛才有人來搭車到南京去,趕不上嗎?」路警笑道,「那除非坐電報追上去。」桃枝忽然一想,不曾仔細問得太湖,就跑出來了,也許水村不是直接到南京去呢。於是又跑出站來,要回旅館去。這樣大的雨,站外那有車子,只好冒着雨,跑上了馬路,站在人家店鋪房檐下等着。那檐溜下來,猶如掛了一重水帘子在面前一般,水點由地下濺起來,也不知道濺了多少泥點到衣服上。好容易等到了一部空車子,出了重價錢,坐回旅館,渾身上下,已是沒有一根紗是乾的了。
上了樓推門走進房去,孫氏和小香正在議論着,一見她水淋淋的走進來,同時呀了一聲。桃枝道:「李先生呢?」小香道:「他坐了汽車追上輪船碼頭去了。」桃枝道:「什麼,輪船碼頭?我真是糊塗,不問青紅皂白,追上火車站去了。嬸娘快拿衣裳來我換,我要到輪船碼頭去。李太太,多謝你,替我吩咐茶房,給我叫一部汽車。」小香道:「你瘋了,揮身這樣水淋淋的,你記掛這些事,澡也不洗一個?」桃枝道:「兩點鐘了,再耽誤,輪船就要開走了。快拿衣服來,襪子,鞋,嬸娘!」孫氏不由得笑道:「你聽聽,襪子鞋和嬸娘,都要!」桃枝走進洗澡間,只催要東西。孫氏將東西遞給她,她換好之後,馬上就要走。小香道:「你作了一回冒失鬼,還要做第二回冒失鬼嗎?輪船碼頭,多得很,你到那個碼頭上去找人?再停一停,太湖也就回來的了。你不會等他一等?」桃枝一想,倒是有理,既是走不了,急得只在房子裏亂轉。坐一會,又站一會,站一會,
第三十九回 雨道奔忙可憐一路哭 火船赴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