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久久不散的水汽中,迷茫前行的皎沫腳下一滑,跌入一個極深的坑洞裏。
皎沫不知道為什麼沼澤之中還有這樣的地洞,她從未注意過。是什麼動物製造的,還是人類所為?一片黑暗中,她在四下摸索,沒有碰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在深邃的海洋中,並不是所有地方都有光亮。陽光能穿透的水域有限,適合熒光生物的水域也不在多數。深海的絕大部分區域,都是一片漆黑。相較於密集的水霧,這裏的黑暗對皎沫來說倒沒那麼值得恐懼。她的眼睛很快適應,並試圖前行。
她突然發現,自己無法邁開步子。兩條腿像是被黏在一起,只一邊向前,另一邊則要拽着自己絆倒。但她沒有摔下去,而是整個人橫在空中,雙腳根本沒有落地。
皎沫終於意識到,這裏是一片水域。而她的雙腿,已經化作再熟悉不過的魚尾。
這是一種久別重逢的感受,她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恢復過去的模樣。她按照記憶中的行動方式游向前去,這並不是難事,甚至一種熟悉的親切感湧向周身。她來到一處開闊的地帶,在這裏,滿月的光華穿透了水層,照到平時的夜所照不亮的地方。
真好,像回家一樣。但是只可惜這是幻覺。
皎沫並不知道其他人經歷了什麼,但有了神無君的叮囑,她很自然地接受了這一切。就算沒人給她打招呼,而場景突兀地切入海里的光景,自己突兀地恢復魚尾,她也能察覺這必然不是真實發生的事。一切過於荒唐,就算心中再怎麼覺得溫暖,都只是幻象一場。
這裏的風景令她如此熟悉。隨波搖曳的海草,成群結隊的魚,五光十色的珊瑚這與她記憶里的家鄉別無二致。就算明知這都並非真實,皎沫也生出莫名的感動。不過,她自始至終都保持警惕。她知道,邪神不會好心到讓她重歸家鄉觀光一趟的。
果不其然,面前出現了幾條熟悉的魚尾。
儘管已經闊別多年,皎沫仍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們的身份。有着晚霞般美麗橘紅魚尾巴的,是自己的嬸嬸。其他人她也都記得。雖然這個小小的群體並非通過血緣維繫,但她叫得出每個人的名字——用鮫人的語言。尾巴像天空一樣藍的,在右尾鰭上有個破洞;像珊瑚一樣粉嫩柔和的那位,背鰭上有許多分叉;有一位家人的手肘處也有鰭,據說並不常見。數百個鮫人里,大概能出一位這樣的同胞。這也沒什麼用,只是稀奇罷了。不過這些罕見的幸運兒們通常有個相同的名字,在鮫人的語言中,是指「被洋流祝福的」。
在所有人身後,有一位年邁的老人坐在石頭上。她雖然有着灰白的頭髮,臉上也生着皺紋,尾巴卻如黃金般璀璨奪目。那是她的姥姥。
而她早已經去世了才對。
她懸停在那兒,看着家人們靠近。
「你回來了。」嬸嬸伸出手,「我們一直在等你。」
皎沫看着她,心中是感慨的,臉上卻是不解的。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她審視着那些「家人」,說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會相信眼前的一切。這太拙劣了不可能有誰會突然從沼澤墜入汪洋。而且,更不可能有鮫人會、會會在長出雙腿,走到岸上後又變回去的。寶珠已經消失了,世上再無這般力量。」
她的「家人」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男性的鮫人對她說:
「沒有什麼東西是唯一的。只要你肯尋找,總會發現其他的方式——只要你想回到故鄉,隨時都可以。」
「不。」皎沫搖着頭,「這只是幻夢一場。沉湎於虛假的夢境中,就能得到真正的幸福了嗎?況且我怎能為這種不實之物,拋卻我在岸上遇到的同伴。」
嬸嬸的幻影又說:「你若不喜歡這樣的虛幻之物,真正重回海洋,也不是沒有可能。」
一條擁有靛色魚尾的家人幻影說:「只要蟒神歸位,這種程度的願望,不過小菜一碟。除此之外,你想得到的任何東西都能擁有。」
「只要你提供一些小小的幫助。」
「一些無傷大雅的幫助。」
「反正,這世界總是需要一些,主宰者、裁決者至於是妖還是人類,這重要麼?若是以神的名義,人們倒是更容易接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