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鉞慢慢轉過頭,一雙淚流不止的眼睛牢牢地粘在了孫太妃懷中襁褓里的順郡王身上。孫太妃看得真切,戰慄不止,渾身上下有如被浸入冰窖,寒意入骨。
他的眼神,她看懂了。
——父親的債,兒子來還!這事,天經地義!
但,「他才三個多月大,他什麼都不知道,他是無辜的……」孫太妃發出這樣的哀鳴,苦苦央求慕容鉞,「登陽親王,求你饒了他,他只是個孩子……」她用力地抱緊兒子。
「雅兒妹妹……」慕容鉞聲音平板,一字一頓道,「她和親時也不過十歲,被害死的時候也不過十歲!」
他以平時絕對不可能有的速度猛地竄到孫太妃身前,一把就揪住了嬰兒的襁褓,面容扭曲到了讓人難以想像的地步,獰笑着說:「她也是個孩子,為何沒有人饒過了她!?」
話音尚在他喉中,他已經大力從孫太妃手裏把嬰兒搶到了手,高高地舉起。方才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的嬰兒,也許感覺到生命受到威脅,又放聲大哭起來。
孫太妃一聲尖叫,拼命去拉扯慕容鉞的衣袖,喊破了嗓音要搶回自己的孩子。她求助的目光掠過在場眾人,除了清河大長公主喝斥了幾聲之外,竟然無人願意幫她搶回孩子。她如何不知道,這都是老王爺造下的孽?
慕容鉞慘然高呼:「雅兒妹妹,哥哥沒用,一直報不了你的仇!」
說罷,他雙手狠狠下擲,一心一意要摔死魚岩郡王的這個幼子。他心裏的快慰滿溢出來,眼神冰冷兇狠,臉上的溫柔笑意也異常滲人。
但,不知從哪裏來的一股輕風托住了慕容鉞的雙手,讓他拼盡全力也無法將孩子擲落在地。一個輕柔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哥哥。息怒。」
慕容鉞呆若木雞,脖子僵硬着,許久才咯一聲輕響轉向聲音發出的地方。那一重又一重的白色幔紗簾幕,原本被御林軍將士們擋住。現在。那些將士都讓了開來,一個人影便清晰地印在了簾幕之後。
纖細、柔弱,個子不高,看得出是個梳着未成年髮髻的小姑娘。滿殿靜寂,只聽得見她輕輕的嘆息聲:「哥哥。你若摔死這無辜孩子,與那些人又有什麼分別?讓你造下這等殺孽,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慕容鉞沉下臉,用力將孫太妃踹倒在地,把嬰兒仍舊死死摟在懷裏,任由他發出震天的哭嚎。但嬰兒再大的聲音,卻都奇異地無法抵擋那簾幕後面少女的聲音。她似有若無的輕嘆,縈繞在殿中每個人的心頭。
「好久了,好久沒有到這裏來啦!我記得,最後一次見到父皇。就是在這裏。哥哥,你還記得嗎?那天夜裏,你來看我,給我帶了好大一包醬牛肉。牛肉的味道真香啊,真香……」
眼淚不知不覺又流下來,慕容鉞心中的震驚簡直無以言表。雅兒被確定要和親金帳汗國的那一天,他不顧一切入宮去求父皇換一個人去和親。
可是除了一頓暴打和令人難以啟齒的凌虐,他什麼都沒得到。他帶着渾身的傷痛又急急忙忙出宮,特意去買了她愛吃的醬牛肉,再一次偷偷入宮去看她。
那天夜裏。她哭得厲害,吃起來模樣也厲害,仿佛那將會是她人生當中的最後一餐。分別時,他明知道做不到。卻還是向她許諾,讓她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等着他有能力了來救她。
可是沒過多久,他就聽說她死了。
他在這宮裏唯一的親人,死了。
從那天起,他就發誓。無論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他都要往上爬!
慕容鉞不敢相信,那簾幕後面裝神弄鬼的人,如何會知道那天夜裏他與雅兒妹妹之間發生的事情?情不自禁的,他往那邊走了兩步。
但,一個人擋在他面前。宗政閣老搖搖頭,臉色凝重地道:「莫去!那應該是宿慧尊者開啟天眼大神通之後……」
人們都聽得真切,也都半信半疑。慕容鉞臉色幾變,低頭看向懷裏的嬰兒,目光之中仍然有無法消褪的兇殘殺意。
孫太妃早就從地上爬起來,撲到慕容鉞腿邊,嚎哭着道:「殿下,親王殿下,饒這孩子一命,也是給順安公主積了陰德啊!妾身回府之後,定會帶着孩子茹素禮佛,向佛祖誠心祈求,讓順安公主能投個好胎,來世無災無難、富貴平安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