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緊地抿住了嘴唇。她想死,不想活。蒼老的道姑很有耐心,給她梳理乾澀枯黃的頭髮,幫她淨面擦身,唱一首柔軟動聽的童謠哄她吃飯吃藥。但她依然緊閉眼睛緊閉嘴巴。
就這樣,她也不知過了多久,無論那個蒼老道姑說什麼做什麼,她都不吃藥不吃飯,一味地沉淪於自己悲慘的世界裏,安靜地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直到,它的出現。
它是一隻剛出生的小猴兒,那么小,蜷縮在一起比她瘦骨嶙峋的拳頭還要小,連眼睛都沒有力氣睜開。蒼老道姑將它放到她臉上,它低沉緩慢輕微得近似於無的呼吸很久很久才會有一次。
蒼老的道姑告訴她,它生下來便失去了母親,它也不想吃任何東西,它也想死。既然她和它都想死,那便死在一起罷。
說完這些話,蒼老的道姑便走了,將這扇門緊緊地關上。她仍然無動於衷,她既然漠視自己的生命,又如何會去關心別的生命呢?有個伴一起去死,不錯啊!
於是,房裏便只剩下她和它。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仍然等待死亡的降臨。這次她終要死了罷,因她第一次夢見了她從未見過面的親生母親——養母玉妃說,她的母親因生她而難產而死。
好奇怪,夢裏,她的母親竟長着和那蒼老道姑一模一樣的面孔。母親捧着她的臉,輕輕地吻她,滿眼慈愛的看她。她的眼淚緩緩流下來——為了生下她,母親去了。
有什麼在舔她的臉頰,她睜開眼,呆滯的眼珠轉了轉,看見那個團在自己臉上的小東西正伸出粉嫩嫩的小舌頭,一下又一下地舔着她的眼淚,且用一雙金黃色的美麗眼睛凝視着她。
——那雙眼裏,滿滿的孺慕,仿佛孩子看見了母親。
徜若她的母親沒有逝去,當還是嬰兒的她初次睜開眼睛,是否也如同這小生靈一般用這般滿是依戀信賴的眼神望着母親?
忽然,她慢慢流淌的眼淚如洪水傾泄,她拼命地嗚嗚哭出聲音,她努力挪動無力的手腳,最後她發瘋一般用自己的頭顱用力地撞擊地面。她臉上的小糰子吱吱哇哇叫起來,它雖然小小的,聲音卻大得驚人。
終於,那扇緊閉的門開了。
她扭頭去看,只見一縷陽光從門縫裏透出來,恰恰照在了她臉上,也照進了她心裏。
是這隻猴兒喚起了宗政恪的前世對生的渴望,對新的人生的祈盼。在她心裏,它不是擁有類似於人類情感的生靈,它就是一個真正的人——會因她哭、因她笑,會依賴她、信任她,將它的一切都託付於她之手的她的孩子!亦是她的恩人!
身為藥奴的那三年,她精心地養育着它。除了沒有乳汁哺育,她所能做到的一切都如同一個真正的母親——她已失去了做母親的能力。而這隻被她喚為「長壽兒」的小猴兒,亦拿她當了親娘,一時半刻也離不了她。
十年前,她被勒死在藥廬她的房裏,她最最遺憾之事便是為長壽做的一身兒道袍還沒有做完,更沒有在臨死前最後看它一眼。十年前,她死後不過半個月便在宗政恪的身體裏重生,最最欣悅之事便是終有一日,她還能見到她的小長壽兒——身為天幸國朝的遊魂,她只能在天幸國遊蕩。
這些回憶有如浮光掠影,在宗政恪腦海里一閃而過。但她與長壽兒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都死死地鐫刻在了她的心底,永生永世永誌不忘。所以,她能一眼就認出,此時蹲在自己不遠處的枝杈上,好奇地望着自己的小猴就是她的長壽兒。
壓抑了十年的思念如潮水一般噴涌,將宗政恪用了十年時間才煉就的理智冷靜盡數沖毀。她顫抖着聲音,眼裏飽含淚水張開嘴,輕柔緩慢地唱起了當年那蒼老道姑總是唱給她聽的童謠——
「蘆葦高,蘆葦長,隔山隔水遙相望。蘆葦這邊是故鄉,蘆葦那邊是汪洋。蘆葦高,蘆葦長,蘆葦笛聲多悠揚。牧童相和在遠方,牽掛娃兒最是娘。」
前世,她被挖去了舌頭敲碎了牙齒,天一真宗的醫師藥師再手眼通天,也無法幫她重生齒舌。後來,蒼老道姑——淨虛道姑費盡周折才為她做了一副假齒,對她失去的舌頭卻是無能為力。
每每淨虛道姑唱起這首《蘆葦歌》,她便和長壽兒一起靜靜聆聽。這首童謠的每個字每個音節,她都牢牢地記在了心裏。儘管她不能發出聲音,卻可以無聲跟隨。
第十七章 長壽小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