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道:「我雖不愛讀書,卻曉得要讀書;他是既不愛讀,更不曉得要讀。因此人皆覺得我是愛讀書的,他是不愛讀書的。」一行說着,自己掌不住笑道:「還要與你說一句實話;薛文起也是個不愛讀書的。」黛玉聞言一怔,乃笑將起來,道:「此話若教天下讀書人聽了,可不愧死?現放着一個狀元,一個探花,竟都是不愛讀書的;若是被那些落第者聽了,少不得道只有不愛讀書者方能中榜了。」
二人笑了一回,瑧玉便問黛玉道:「妹妹是愛讀書的,還是不愛讀書的?」黛玉仔細想了一回,笑道:「我或比你還愛讀書些兒。只是我也不必去考試,不過頑時看一回,故而讀成甚麼樣子都可;若當真下場考試,想來也一早便厭了。如此看來,天下竟無真正愛讀書之人。」瑧玉笑道:「這話不是。同我們一道中榜的信芳,便是天下第一等的書痴;每日價嗜書如命,一天不給他看書,比一天不給他吃飯還難過的。可見各人不同;寶玉若同人家這般,二老爺也不至恨他如此了。」黛玉笑道:「要他如此,只好下輩子罷。寶姐姐那日不過略說了一句,你沒見他那日光景,一聲也不作,便起身往一旁去;倒弄得寶姐姐訕訕的,日後再不說了。寶姐姐還不是好意的?只是他『朽木不可雕也』,聽不過耳。」
瑧玉聞得又笑,道:「薛大妹妹原本就是個愛管事兒的,誰都要勸上兩句;如今我瞧他倒漸漸地改了。」黛玉道:「有那一起子人,見他對人好了,便只道他心裏藏奸;只是不見他們有甚麼可以令他希圖的?咱們家倒罷了,哥哥同薛大哥哥原是認義的兄弟,他自然同我較別人親近些。饒是這樣,還有人道他是見咱們家好了,上趕着攀附呢。」瑧玉笑道:「你怎知他就沒有這番意思?皆因你為人太好,人對咱們好些兒,你就對人推心置腹。雖是你們兩個好,也不可只管好起來。」
黛玉聞得他這話,卻默了一陣子,忽地笑道:「人之想法,那裏有全無功利的。縱我不如此,也耐不住他人如此;寶姐姐便有這般想法,也礙不着咱們甚麼。況人與人之間,皆是以心換心的,他同我既無利益相爭,又同我脾氣相投,如此也頑了這些年,就說比不得親姊妹,也差不太多。我自己心裏有分寸,有些事情除哥哥之外,連父親也不說的。」瑧玉聞得他這一番見識,倒不作聲,心下乃想道:「他這番話聽着倒是個明白的,可見他甚麼都心下清楚,那書中想必也是如此,只是竟無一人可交心,故而從不曾將這番話說與人去。有人道這絳珠仙子清高自傲,殊不知這人間之事,那裏能有幾個比他看得透徹的。」因此愈覺其可憐可愛。又待要試探着問他若自己同他並非兄妹,他將作何想;只是想了一回,終究不忍,況自己所歷之事實在太過離奇,便又將此事咽了回去,向黛玉笑道:「你也莫只管把心放在我身上。如今這們大了,教人瞧着笑話。」
此話一出,先就觸動了黛玉心思,因又想起前日瑧玉所說自己要往別人家去之事,便見面上神色黯淡下來;又恐他哥哥瞧着憂心,乃強笑道:「誰敢笑我?若有別個笑我,哥哥難道不替我出頭的?」瑧玉笑道:「那是自然。只是——」話未曾出口,忙又咽了回去,暗道:「我若再說他是要往人家去的,難免又招他哭。也罷,橫豎妹妹如今還小,我尚且能留他幾年;待他大了,便尋一個如意郎君,屆時我得登大寶,封了妹妹公主,那個敢苛待了他去?」如此想罷,方覺心下稍安,又同黛玉說笑兩句,方自己回房去訖。
一時黛玉送了他哥哥出來,換了衣服往床上睡了,心下卻猶想道:「他方才那句話咽住了不說,後面定又是教我往別人家去等話。我雖不曾見他人家中兄妹素日如何相處,料想也沒有幾個能較他同我更好的了。雖他說的皆是正理,然我卻不願去想,愈想愈是難過。不若將此事丟開,能同哥哥在一起待一日,便是我一日的歡喜。」如此想了一回,方才朦朧睡去。
第五十九回倒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