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景行當晚就發熱了。睡到半夜的言如海被懷裏小孩滾燙的身子驚醒,又是急又是怒,又是沖酒又是灌藥大半夜折騰下來,焦頭爛額,太陽穴都是漲的。幸而府里有老有小,當初還有常年的病號,各色東西都齊全。他成親日久,卻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與許氏六七年夫妻只留下這麼點血脈,說不愛護,那是假的。
次日一早,張氏臉皮黃黃眼睛紅腫的過來,強忍着委屈,一邊遞湯藥過來,一邊哽咽:「老爺好狠的心,一門心思認準了小婦作梗。只是老爺爺看看,自奴家嫁過來,三茶六飯,晨昏定省哪裏有一份錯處?我是那等容不得人的人?若我真的霸道些,大可以擺出侯夫人款來,那些妾啊姑娘啊哪個敢翹指頭?還是一門心思想着,老爺若好,這家便好了。您如意,小婦才如意。少爺不會說謊,可他畢竟年幼不知事,看到了表面,也不清楚底細。」淡玉色舊衣,釵環盡去,好一番委曲求全的模樣。
她入門已有一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博得上下一片歡聲,言如海本人也滿意。心中再有狐疑卻不那麼激憤,只揮手讓她下去。張氏抽抽搭搭,一步三回頭的走,臨去還有秋波那一轉。
言如海對照顧病號也算熟手,端藥要喂,小孩卻搖頭。他難得收拾起耐心來哄勸。言景行卻道:
&太會燒紙灰。」
言如海怔在那裏。小孩紙白的一張臉上雙眸瑩然:「爹爹還喝茶葉嗎?我不喝的。」
言如海脊背都在發冷。小孩清脆稚嫩的聲音卻還在繼續:「燒符水,驅邪鬼,香一撮,茶一杯。百年老屋陰氣重,長病之人邪氣生。晦暗混沌精不出,鬼祟魘魔命不成。若要福壽得安寧,你且搖我小金鈴-----」
&了!」言如海爆喝一聲,一口鋼牙咬的直響:「她給你喝符灰嗎?」
言景行搖頭:「她以為我喝了。」
&初,蘭姨娘大病。太太說是母親怨氣未除,便請道士過來,請經超度。」小孩子湊着下巴,眼睛望着窗外:「把符灰摻到了茶葉裏面,沖茶來喝。她覺得小孩子,又不懂什麼。但君山銀針該有的顏色和味道,我還是知道的。」
許氏精研茶道,言景行耳濡目染,言如海對這幅說辭並不懷疑。大約張氏想不到,言景行只是聽道士唱誦,就能一字不落複述出來。所以這必然是實情,言如海連叫她過來對質的心情都沒有。頹然坐倒,一時六神恍惚。
&太太呢?老夫人不管嗎?」
&母要生小侄子了,過完年,老夫人就到處去尋平安符,添燈油了。那時候她應該和秦夫人一起,住在京外淨心庵。」
言如海不說話。他知道母親是惱了他。當初是自己宣揚此生不悔,非許氏不娶,拼着讓老母得罪自己娘家也要退婚,終於得償所願。兩廂情願,終成美眷。他現在還記得老娘的話:「許氏是佳人,卻非良配。你可莫要後悔。」老人眼光如刀,一針見血:「你倆適合相愛,但不適合相處」。
果然,婚後不斷的爭吵,衝突,冷戰,加深的隔閡,針鋒相對,雞飛狗跳,一點點坐實了母親的預測。
待到續娶,他說他要個脾氣和軟些的,身份可以不高,容貌才華也可以潦草,只要能整頓後院照顧幼兒孝順母親就成。幾番尋找之後,他選中了張氏,六品百戶的女兒。老太太已被固執倔強的兒子弄得心累,早已不再管,不過象徵性的看了一眼,隨口說道:「其實偽善的比起真冷的,確實好相處一點。」
------至少,她願意裝給你看。那你也只要裝着對她好就可以了。
真愛是太費力的事。一次就夠,足以揮霍掉一生的激情。
&親,父親-----」
稚嫩的童音讓他回過神。驀然回頭,他看到自己兒子。雖然在呼喚,但並沒有期盼和微笑,秀美而壓抑。那承襲了母親的清麗容顏和獨特韻致,華若桃李,冷若冰雪,隔着紗帳和煙氣看過來,會有一種冷淡而高貴的神氣,仿佛你在俗世,而他在天上。
&我走吧。」言如海提起雪荷色煙雨桃花的薄紗被把他重新裹好:「跟我去西北。」
這家,不呆也罷。若是大雷雨的夜晚能隨隨便便跑出來而不為人知,那也能隨隨便便死掉而不為人知。
老夫人秉承了一如既往的冷淡作風,對兒子這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