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因是庶長子,身份尷尬,自小在嫡母手下討生活,十來歲就開始入了鋪子做學徒,最是圓滑世故、能屈能伸。更不要說外頭還有被沈家三房趕出來的嬌妻弱子,如何就能放心撒手人世?若不是被人所害,這自盡就另有緣故。
想到這裏,沈瑞低下頭,對沈理耳語道:「六哥,玲二哥身上衣服不對。」
只看沈玲臉上手上的傷,刑訊的時候就沒少遭罪,可身上衣服不是簇新也乾乾淨淨,並無血跡。
沈理對趙顯忠冷笑道:「尚沒有正式審案,趙大人這罪也定的太早,還是欺負逝者不能開口說話?」說到這裏,起身對王守仁道:「請欽差大人准許,當堂驗屍,查明逝者真正死因!」
王守仁前些年在安徽決審斷獄,見慣了刑訊之事,可依舊被沈家諸子的遭遇震驚。大明朝重文輕武,不管趙顯忠有什麼隱情,如此行事已經犯了官場與士林大忌。
王守仁連面子也不給趙顯忠留了,直接吩咐道:「允原告所求,當堂驗屍,徹查死者死因!」
知府衙門有仵作在,王守仁並沒有棄而不用,吩咐仵作當堂驗屍。那仵作剛要褪去沈玲衣裳,原本有些迷糊的沈珺有些清醒過來,立時撲過去攔住仵作,不許仵作繼續動手。
&珺,你作甚阻攔驗屍?」王守仁皺眉道。
沈珺看向堂上,一時沒認出王守仁,卻看到了坐在旁邊的沈理,原本失去生機的眼睛一下子多了幾分生氣,可等低頭望向沈玲時,卻多了悲憤:「大人,學生這族弟死得冤枉,還請大人給他留幾分體面,莫要當堂驗看。」
&死為大,既是死者家屬不願驗屍,欽差大人就成全了他吧。」沒等王守仁開口,趙顯忠低聲勸道。
&說不願?」沈珺望向趙顯忠,雙眼赤紅:「若不驗屍,如何能揭開你侮辱禮教、殘害士林之惡行?」
趙顯忠惱羞成怒,起身呵斥道:「放肆!小小嫌犯竟敢咆哮公堂,拉下去打四十板子!」
堂上也有衙役在列,可眾錦衣衛在前頭,誰也不敢妄動一步。
趙顯忠憋紅了臉,轉過頭來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並不看他,吩咐仵作道:「入內堂驗看。」
幾個錦衣衛抬着沈玲屍體,帶着仵作進了內堂。
趙顯忠臉色慘白,眼神已經帶了惶惶。知府眾屬官,都察覺了不對勁,恨不得立時起身去左邊列隊,與趙顯忠離得越遠越好。
知府偏廳里,張永並沒有隨王守仁去正堂聽審,而是為了以防萬一,讓錦衣衛接手了知府衙門的防衛。
待聽了之前去大牢的錦衣衛的回話,張永怒極而笑。他實沒想到閆舉人竟然真有這樣大的膽子,還有這樣手段,假傳趙顯忠的吩咐,糊弄趙顯忠的親侄兒去動手。要是真的將沈家那幾個殺光,趙顯忠就算喊冤又有誰會相信?
&着那小子,狡兔三窟,順藤摸瓜,看看這城裏還有哪處是釘子。要是那小子在城裏由他,要是出城就逮住了!」張永吩咐道,幾個錦衣衛得令,按照吩咐行事去了。
張永看着遠處血紅一樣的晚霞,心頭莫名生出幾分不安。之前往蘇州去求援的人應該已經到了蘇州,如今只盼着今晚平安無事,明日高念恩早點帶人手過來。
知府衙門正堂後,沈玲身上的衣服盡數褪下,前胸也有不少刑訊痕跡,可再往下看,仵作不由瞪大眼睛,旁邊做鑑證的錦衣衛也傻眼。
怪不得沈珺攔着不讓當堂驗屍,要控訴趙顯忠殘害士林,這死去的沈玲,亦穿着儒衫,還有監生身份。
男人到了這個地步,沒有幾個能苟活。
等到仵作將沈玲衣裳穿好,返回大堂回話時,便老老實實回道:「死者胸前有鞭痕四處,後背有三處潰爛,下身子孫根齊根切斷,留環形傷處一處……」
雖說在之前沈珺攔着不讓當堂驗屍時,堂上眾人就想到沈玲屍體有不妥當之處,卻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不妥當。
&顯忠,你!」沈理饒是再斯文,此刻也不禁怒髮衝冠。
知府衙門眾屬官原本因李閣老想要攀附趙顯忠的,此刻也熄了心思。這知府大人是瘋了嗎?要是沈家諸子是小老百姓還罷,沈家仕宦之家,他這樣殘害沈家子弟,還留了屍體為證據,這樣愚蠢做到知府也就到頭了。
第509章 廬山真面(四)